明玥隻覺得這厝木著實是個死腦筋,他上山一去一來,少不得是要大半個月的時間了,那時候莫說是是山上,便是山下也掛滿了霜花。
本來去往布雲河邊上的道路又不方便,更不要說是山上了,這裡的天氣入冬後,那一片總是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溫度又低,幾乎是落雨為凝凍,山路濕滑得不像話。
那些個皮毛要送到山上去,還不曉得要平白無故搭上多少人力資源呢!
於是也懶得等他的答案,想著究竟是山上的人性命要緊,所以厝木一走,她就和三師姐說道:“他這簡直是多餘做周折,咱們等不起他這樣浪費時間,還是先安排人把皮毛都送回布雲河邊上去吧。”
那山上自己的人是去不了,但給送到那布雲河邊上,到時候也能叫他們得了結果,節約些時間,不必還特意跑到蓮城來告知自己,再吭哧吭哧把貨物拉過去。
三師姐知道明玥這打算是對的,但是想著這一來一去,叫大家白忙活了一頓,少不得是要將厝木他們數落了一回,“是啊,半點不曉得變通,又不機靈,叫那些北戎人欺負了也隻會忍氣吞聲。”
又想起那鬥米恩升米仇的案例太多了,便告誡著明玥,“明玥,你既然是阿煜的媳婦,我們這天幕山上又不講究趙錢孫李各敬自己的祖宗,上下都像是一家人,所以今日我這話,你也莫要當我是那等多嘴管閒事的。”
“三師姐這是什麼話?莫不是你覺得我平日喊你這一聲姐姐是敷衍不是?”明玥當然分得清楚誰是真心對自己好,誰又是虛情假意了。天幕山雖說隻是個門派,然而就如同三師姐所言,像是一大家子一樣,他們這些師兄弟也拿自己和沈煜做親弟弟妹妹來看待。
對自家的孩子更是好得沒話說。
三師姐聽了這話,也安心了幾分,握著明玥的手說道:“你是好心我懂,隻不過這人心最是難測的,你如今可憐他們怕他們凍死在山裡,然而這份情咱也要有個分寸。所以你也不要覺得我是個無情人,明年叫他們還皮毛的時候,斷然不可有那半點的惻隱之心,該補的要補,不要瞧著他們艱難又給免了這免了那的,這人情和利益,咱得分清楚了,若是混雜一處,時而久之,他們倒是覺得咱這裡幫他們,是那理所應當的,就好似北戎人搶了他們,他們不敢反抗成了自然一樣。”
這話很是了。明玥是讚同的,也感激三師姐能與自己說這番話,若是那不願意自己好的,即便是想到了這一層,隻怕也不會多提一句。
因此十分感激,“謝謝三師姐提醒,我心裡有數了。何況我是個生意人,斷然不會叫自己做那虧本的生意。”
三師姐見她也非那種一味善良而拎不清的人,倒也鬆了口氣,“不必謝我,你若是心裡有數,再好不過了。”於是便去安排人將那些還沒來得及裝去瀾州的皮毛又重新給犛牛馱上,打發人往那布雲河邊上去。
明玥卻想著左右要去那布雲河邊上,所以打發人去了宮蘭亭府上,詢問有什麼要帶過去的,叫人一並給送過去。
這事兒當天就安排妥當,回來隻見沈煜和一幫孩子坐在廳裡,大家正是一臉向往地聽他說那海上的波瀾壯闊。
見大家聽得聚精會神地,也就沒進去打擾,隻是不見老爺子們,便問起廊簷下拿長杆雞毛撣子掃廊下蜘蛛網的餘娘子,“老爺子們呢?”都這個時辰,按理該收攤了才是。
這幾天時不時來幾場毛毛雨,那些個蜘蛛也不樂意繼續在樹上花叢結網了,全都跑到了廊簷下來。餘娘子一邊仰頭尋找蜘蛛網,一邊回著:“晌午的時候聽貫眾說起,他們去城外那雲石禪院了,怕是得晚歸。”
那雲石禪院明玥知道,建造城外的一座石山上,樹木堪堪就幾株,瞧著略顯荒涼。不過聽沈煜說過,這雲石禪院卻是大有來頭,那禪院後頭有一條通往地底下的小甬道,進去就彆有洞天,有著能容納成百上千人的石窟。
還有幾尊數十米高的大佛像,也不知道是早些年如何留下來的,那些個能工巧匠又是怎麼完成的,反正算得上是這夏王朝屈指可數的奇跡之一。
隻是可惜這雲石禪院地理位置不好,倘若在江南那些個地方,有著文化人筆墨渲染推廣,隻怕早就聞名於世了。
為此明玥還有一陣惋惜,但後來一想,沒人知道也好,人多了也不是個個都愛護,免給破壞了去。
所以如今聽說老爺子們去那雲石禪院,隻怕也是衝著這底下的石窟佛像去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和餘娘子說話,叫廳裡的沈煜等人聽到了,耀光跑來喊她,“娘,今兒陵夫子給我們布置了一個作業呢!就等著你。”
明玥心中疑惑,陵夫子是喜歡布置些亂七八糟的作業課題,但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不過還是進來了,果然見著那兩張大方桌拚在一處,每個孩子跟前都放了炭筆和紙。
不免是好奇地看朝沈煜:“怎麼?”
“陵夫子給他們布置了一道關於曜族人如何過冬的題目……”沈煜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這題看起來不大像樣。
而明玥今日才去見了厝木,大家都想從她這裡再得到點信息,不然僅靠著半年前那點短暫的接觸,是沒有什麼東西可寫。
也是沈煜話音落下,一幫孩子全都將目光齊聚在她的身上來,還手握著炭筆,一副準備隨時動手的樣子。
明玥見此光景,示意他們不必太過著急,“曜族人如果安全過冬,除了取決於他們不穩定的天氣因素之外,還有他們的準備,以及是否受到侵略搶劫。”
隻不過她才說起侵略,孩子們就疑惑起來,還看朝宮染夜。
宮染夜一察覺到大家的目光,立即就反駁,“自打我爹在那布雲河邊後,就從未出現過咱們夏軍上山的事情了。”所以這侵略打劫的事情,肯定和他爹是沒有關係的。
一麵進一步猜測,“莫不是周邊還藏有山匪?”
如果不是夏王朝的軍隊,那隻能是山匪了。
不過又覺得不靠譜,這鹽田的案子到尾聲,沈煜拿了多少山賊土匪窩。
於是都好奇地看朝明玥。
這時候卻聽沈煜問,“是北戎人?”
“北戎人?”孩子們聽得沈煜的話,滿臉難以置信。
其實也不怪他們沒有想到,而是北戎人一直都在北邊,雖然這西北四舍五入也算是個北方,但北戎人不是一直都在草原上麼?怎麼還會繞過雪山,跑到這邊來,就眼巴巴來打劫這窮得不能再窮的曜族人了。
但明玥卻點著頭,“就是北戎人,而且今天厝木來商行要采購棉花,正是因為北戎人從山脈那邊進山,將他們的皮毛幾乎都洗劫一空了,如今馬上就要過冬了,沒有這些皮毛,他們能活下來多少?”
當然,明玥也不認為沒了這些皮毛,他們曜族人這支在山裡的遊牧民族會就此被冰雪終結。
隻不過必然元氣大傷。
說罷看朝沈煜,“我與北戎人也不了解,你與孩子們說一說?”
沈煜當下便將身旁宮染夜的碳筆和紙張拿到手裡,幾條看似完全不規則的曲線相交,居然就將這神女山整大片山脈給畫了出來。
然後山下布雲河,另外一邊則是一小股北戎人。
他將筆標注了幾個點,便同孩子們說起了這北戎曆史,而且在夏王朝的曆史上,還有到北戎和親的公主。
至於如今在神女山後麵那小股北戎人,則是北戎皇室塔拉德太子的後裔。
那塔拉德太子也算是當今北戎大王的祖父輩,當初因那前庭之亂,塔拉德太子一脈被流放到北戎最西邊的死亡草原。
那邊多是戈壁,牛羊十分難以生存,而北戎人又恰恰是靠著牛羊來生存的,所以日子可想而知是怎樣的艱難了。
他們連吃飯都成問題,隻是沒有辦法養精蓄銳,得出一隊精良的騎兵,因此也隻能搶一搶這最軟弱,沒有能力反抗的曜族人罷了。
明玥也在一旁聽著沈煜講課,從這北戎人的曆史講到曜族人為何崇尚神女等等,簡直就是正兒八經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不過她也清楚地知道沈煜甚至還不如自己,自己雖然中途靈魂在外麵的世界成長了多年,但怎麼說也是這裡的土著。
可自己這個土著,竟然還不如沈煜這個外來人了解這些曆史文明。
當然,此類書籍她也沒少看,隻是可惜壓根記不住多少,沒有沈煜那過目不忘的本事。
一時間也忍不住感慨,難怪那淼淼喊著不公平。
的確不公平,一樣的書自己和沈煜看了,但自己就僅僅隻是看了,他就不一樣了,此刻還能滔滔不絕地講解對方的曆史文明,以及他個人的見解看法。
孩子們聽得認真,連暮色來了都沒察覺。
當然明玥也聽得目不轉睛,直至發現外麵在點燈了,才反應過來,取了火折子將廳裡的燭燈給點燃。
那幫孩子顯然已經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壓根就沒有意識到剛才房間中暗,是因為天黑了,隻在此刻明玥點了燈後,就急急忙忙地下寫沈煜說的那些話。
全都是知識點啊。
明玥見著這一幕,心中甚是歡喜,果然學習氣氛的重要性。
陵夫子不知道何時來的,和沈煜就這北戎人塔拉德前庭之亂做起了辯論來。
孩子們也是各抒己見,有讚成塔拉德的,也有反對的。
於是也就自然而然地以沈煜和陵夫子為主的正反方辯論。
孟婆子來催吃飯,還沒得個結果的他們隻能暫時撤了,先吃飯再繼續。
明玥是沒再繼續旁聽了,晚飯後她拆了今日到的信件。
有從瀾州來的,楊姐姐給寫的,還有孫少卿那裡說要去汝州開設分店一事,還有盧晴玉寫的新話本子。
盧晴玉的每一個話本子裡,都必然有一個又颯又果斷的女主,以及一個人見人愛我見猶憐的小白蓮花。
又有嶺南那邊李燼遲若華夫妻的信。李燼如今才真正在嶺南那邊安頓下來,遲若華也有了身孕,信裡同明玥說了那嶺南的諸多奇怪水果,隻覺得新奇無比,邀請明玥得了空,一定要帶著灼雲她們去那邊玩一玩。
反正這嶺南並不如大家口中那樣不堪。
收到的信,都全是好消息,明玥自然心情也不錯。
隻是老爺子們沒回來,叫她有些擔憂,直至沈煜和陵夫子這場沒有爭辯出對錯的辯論結束,才得消息,老爺子們今晚歇在那雲石禪院裡了,明天下午才回來。
明玥聽罷放心了些,隻是轉頭看著沈煜,有些不舍,“你明日便要去那雙月州了,還不曉得怎樣凶險。”尤其是今日自己在街上將麵紗扯了,雖然隻是刹那的功夫,但明玥還有些擔心。
沈煜拉起她的手,廊簷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飄起了細雨,兩人沿著長廊借著那廊下燈火,看一看這還沒凋零便要迎來白霜的菊花。“你不必總擔心我,我這樣的人,哪裡容易那樣就死了?”
沈煜覺得自己並非是什麼好人,他是明辨是非的,但卻不是那種忠厚仁德之人,該狠心的地方,他從來不會心馳手軟。
所以他從來就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好人,有時候看著明玥滿臉崇拜看著自己的時候,他甚至是有些愧疚。
他哪裡有那樣好?他壞著呢!不然是以一個善良的人,怎麼可能會四方征戰呢?
“說起來,咱們各忙各的,已經很久沒有再吃過晚飯後一同回房了。”沈煜停下腳步,隻覺得雖然這忙得有所值,但也不願意在這忙碌中錯過許多風景。
就如同此刻這燈籠下正是含苞待放的白線菊,其實從他們這個角度看去,頗有那曇花之相。
明玥也深有感觸,與沈煜在廊下的長椅坐下,側身朝著欄外瞧去,隻見遠處的院子裡,烏韭正撐著傘路過,瞧著他所去的那方向,該是去馬廄裡給馬兒喂夜草。“沒事的,來日方長。”
一麵想起了自己要在瀾州建的大院子,一時又轉過身朝沈煜看去,“我想著要順利的話,你在雙月州也就最多待上半年罷了,此間事了,你也算是功成身退,到時候咱們就回瀾州,每日有的是大把時間。”
但話是這樣說,明玥其實心裡也有數,仕途這條道,哪裡是說你想停下就停下的呢?若是上麵那位不同意,是一路要走到儘頭的。
所以她心裡也清楚,去瀾州過上那世外桃源的日子哪裡有那樣容易呢?更何況李家就算是解決了,自己的安危卻還沒得到保證。
誰知道萬安帝又是怎麼想的呢?
隻是這些事情明玥不敢繼續往下想,越想就越發覺得進入了一個無儘黑洞中,無法走出來。
所以即便是暢享未來,也不敢想得那樣仔細。
沈煜看得出來,明玥那看似歡快的神情下麵,還有隱藏著不少擔憂,他自己心中也有數,功成身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況他也沒有想過。
人說這世間魚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他偏不信,他既要手握大權,無人敢欺辱,也要陪著明玥種田養雞。
隻是以目前的形勢看來,自己說這些話,未免是讓人覺得虛無縹緲了,因此他也沒打算和明玥提起。
與其畫這些無用的大餅,還不如直接落實的好,到時候還能叫她得個驚喜呢!
可是明玥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朝他伸展在扶手上的手臂靠去,“不過其實我現在已經很滿足了,我們一家子都好好的。所以我的那些話,其實你就當做是胡言亂語罷了。”人說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明玥有時候也覺得這個話是有道理的、
所以現在一切都剛剛好,若是樣樣都實現了,反而叫她心裡不安。
反正她從來都是個小心翼翼的人,總怕自己這美滿的家庭遭到一絲絲的破壞,所以其實現在也好,沒有那樣引人注目,也少引來些破壞者。
想到這裡,自是提起了那淼淼姑娘,“若她不在城裡鬨這一出,我完全想不起有她這一號人的。”反手朝沈煜那張作為三個女兒的父親有些不附和的年輕俊臉捧去,“都怨你這張臉,往後不許在外笑。”
不笑的時候,看著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沒準還能勸退那些個被他美色所吸引的年輕姑娘們。
給自己減少些不必要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