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銳站在門外, 從走廊這裡的窗戶處可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雙眼緊閉,神態安詳。
唐星銳的步子停在了這裡, 有一瞬間的躊躇,手指動了動,似是想推開那扇門, 卻又放了下去。
護士小姐沒有看出他的不適, 笑著推開了病房門, 笑著說:“奶奶的狀態很穩定, 您多跟她說些話, 她會聽到的。”
唐星銳在她推門的那一刻沒忍住後退了一步, 好像護士打開的並不是一扇簡單的病房門,而是可怕的潘多拉魔盒。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唐先生?”護士疑惑的聲音喚回了唐星銳的神智。
他不好意思的衝護士小姐笑了笑:“你先去忙吧, 剩下的我自己來就是了。”
護士笑著說了聲好,在唐星銳的堅持下走了。
唐星銳深吸一口氣,邁入了病房。
病房陽光充足,窗簾拉開來,屋內暖氣開得很足,床頭還有一束乾花, 即便是一個植物人也沒有虧待絲毫——畢竟是給足了費用的。
唐星銳慢慢的走到了病床旁,看著床上那個麵容安詳的老人。即便是沉睡了許多年,她的麵容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美貌的模樣, 如今平添了許多的皺紋,歲月在她臉上刻了痕。
“我來看看你。”唐星銳說著, 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他有些拘謹,雙手握成拳放在膝蓋上,脊背挺得筆直, 老半天才慢慢的放鬆下來。
“今天是大年初二,這裡有些冷清,大概是都過年去了。”唐星銳說著,幫老人掖了掖被子。
“我是剛回來的,如今不住在這裡了,住在湘省,春節是跟我的愛人過得。我們昨天去看了廟會,特彆熱鬨,我平時不信佛,昨天卻拜了拜,他們說心誠則靈,我覺得我還挺心誠的。我在佛祖前麵許了兩個願,一個是希望能一直跟我的男朋友走下去,另一個就是想讓您醒過來。”
“我還第一次看了社戲,他們在祈求來年的風調雨順……廟會上還有很多好吃的,我買了不少吃食呢,像什麼紅糖發糕,小糖畫,炸年糕之類的都買了一點,很好吃的,就是價格太貴了,他們說比平時要貴上十塊錢呢……”
唐星銳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他開始有些緊張,但是話說的多了好像真的能緩和這種緊張的情緒。他看著床上慈眉善目的老人,覺得自己真的是神經質。
他捏了捏自己的指尖,說得有些口渴了。
“要是您下次醒過來,我就帶您也去看看,如果您能接受我的話。”他說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手拿著一次性紙杯慢慢地喝,眼睛看著窗外的柏樹。
後來他就沒再說話,房間裡陷入了沉靜。
他其實有些矛盾。
一方麵他不敢讓老人醒過來,因為她是這世界上最了解原身的人,自己裝不了太久。但另一方麵,他又想讓老人醒過來,她已經在床上躺了太久太久了,她不應該繼續躺下去,她明明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她可以在晴天裡去湖邊散步,去跟老姐妹打毛衣,去夜間的公園裡跳廣場舞,在下雨的時候回屋裡,躺在搖椅上聽收音機。
或者如果她太愛社交,可以在小學門口開一個小賣部,唐星銳請人打理,她隻需要在店門口搖著蒲扇,看著孩子們嬉鬨著、簇擁著叫她奶奶,問她汽水多少錢一瓶。
“再過幾天我就要複工了,到時候又要飛來飛去,有時候一睜眼都不知道自己在哪,最忙的那幾天真的要被逼瘋了,一天裡換了三個地方趕通告。每次這時候都很茫然,都要問王樂一句我在哪,醒來跟沒有家一樣,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唐星銳笑了一下,年前都很忙,大家都為了過一個好年而忙碌著。
“可是一想到有人在等自己,想到自己的忙碌是為了這幾天的假期,就感覺也不是那麼累了。”他托著腮,看著病床上的老人,“奶奶,我也在等你啊,你彆去滿世界遊蕩了,快點醒過來吧。”
“你醒過來,我就有第二個家人了。”
他輕聲說道。
自己最終,還是想要讓她醒過來的。甚至還奢求著她能接受自己。
天邊暗了下來,冬天的晚上總是來得這樣快。
唐星銳站了起來:“我下次再來看您。”
他沒看到的是,病床上老人的手指輕微動了一點。
到了康複中心的門口,唐星銳對前台的護士小姐說道:“下次那位義工再來的時候,麻煩您幫我道聲謝。”
護士小姐說道:“好的唐先生,您慢走。”
唐星銳頷首後走了出去,打了個車回了自己租的房子。
他和孔芮玲一直都是在公司碰麵,所以對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不住在那裡了。他本來是要直接退租的,但是要是讓孔芮玲知道他直接退了這裡的房子,一定會多想,他還沒想好怎麼跟她說自己的事情。
但總歸是要說清楚的。
“好多事啊。”唐星銳低低的歎息出聲,看著車窗外倒退的景色發呆。幾天之後他還要參加一個晚會,再之後就是節目組的開播通知,被趕著往前走。
“小夥子年紀輕輕的,愁什麼?”開車的是個大叔,看他這樣就笑著調侃。
唐星銳說道:“煩心事多啊,工作上的和生活上的,都挺多的。”
“人活世上還能沒個煩心事?你看我,我跟你笑嗬嗬的說這話,好像挺樂嗬,但是誰能想到我家父病重躺在床上急需用錢呢,要不然我也不可能大過年的跑出租,早就闔家團圓去了。”
唐星銳看向司機,他中年有點發福,但是看上去就是個健談好說話的人:“您彆難過。”
司機笑著搖了搖頭:“難過是難過,但是人總要向前看的。遇事放寬心,挺一挺,總會回去的。”
他明明都不知道唐星銳在煩惱些什麼,可能隻是些少年人的多愁善感,但還是認真的出言安慰。
唐星銳衝他笑了笑:“您說的對。”
臨下車的時候,唐星銳問了司機多少錢,司機報了個數,他掃碼轉賬。
快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司機師傅從車裡探出頭來,喊他:“給多了,多給了不少錢呢。”
唐星銳揮了揮手:“就當給您孩子的紅包了,您收著。”他說完轉頭兩三步跳到了戴子灝麵前,伸手去牽他。
“我回來啦。”
司機看了看唐星銳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眼多轉過來的錢,眼眶一熱。
“還是好心人多。”他喃喃說道,然後繼續去跑自己的第二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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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在門口等著?冷不冷?是不是等了很久?”唐星銳問他,兩人相偕著往家走。
戴子灝搖了搖頭:“不冷,沒多久。”
但他本來就是冷白皮,在寒風中站著一直被吹,臉上連點紅暈都沒有,白得過分了。唐星銳一直覺得可能是之前的意外讓他身體虧了底子,雖然身體體能各方麵的都很強,但是體溫一直很低,尤其是冬天。
唐星銳感受到他冷的像是冰塊一樣的溫度,幽幽的說道:“竟然還騙人。”
“沒騙你。”
唐星銳沒再說信不信,隻是看著陰沉下來的天空,路燈次第的亮了起來,將冬天的街道照亮:“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雪。”
所以今天下午格外的冷。
“阿灝,我們去吃火鍋吧。”
“在家還是出去?”
“在家方便一點,先去超市買食材。”
“好。”戴子灝將手伸出了大衣口袋,幫唐星銳把帽子帶上。
後半夜的時候,雪還是落了下來,洋洋灑灑的下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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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星銳起初有些在意大年初一那天在廟會上遇到的叫紀然的男人,但是把手機記錄翻來覆去的看都沒有相關的信息。但就是因為這樣,讓他更覺得奇怪。誰會將一個人的聯係方式刪除的一乾二淨?
他甚至都從雲端找到了原身初中時的照片。
讀著當初兩人的緋聞和紀然當時的出麵澄清,更加肯定了唐星銳心底猜測。
紀然和原身之間絕對有什麼,從表麵上看很可能是單戀,就算不是,也是從開頭就被掐掉了念頭。
唐星銳沒想到的是,自己會在不久之後的晚會上再次見到紀然。
當時他正在跟彆人談話,就看到了紀然的身影,本想避開,沒想到對方先找了過來,隻是態度並不似兩人第一次見麵時的激動。
“看到我就走嗎?”紀然看著他打算離開的步子,輕聲說了一句。
“……那倒也不是。”既然被他看到了,唐星銳索性不走了,“紀先生,您有事嗎?”
紀然看著他的眼神,果然是對陌生人的態度,連態度都拿捏的過於生分禮貌:“上一次是我太過激動了,給你造成了困擾,既然我們已經把話說清楚了,我就不會再糾纏,你不必這樣躲著我。”
唐星銳雖然沒說話,但是心底已經將事情想了個清楚明白,估計紀然上一次是把自己的反應當作是在回避他。
“紀先生喝醉了吧?你我之間好像才見了幾次麵。”他笑著說道,看到不少人往這邊望了過來,似乎好奇紀然為什麼突然跟他搭話。
“應該是,今晚紅酒的度數太高了。我那邊還有應酬,先過去了。”紀然應下了唐星銳給的台階,說完就轉身離開。
他的尊嚴不允許他在被拒絕之後繼續糾纏,上一次已經失態了,不會再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