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3、地獄變(二)(1 / 2)

“師弟是做‘雕聖’太久,站在高處受萬人敬仰太久了,已經下不來了?或是不願下來了?”吳道玄麵色冷冷,向楊惠之丟下一番話,也不等楊惠之回答甚麼,當先登上了石坪。

楊惠之不知該如何與師兄解釋,苦笑著搖了搖頭,亦跟在吳道玄之後,帶著眾弟子上了山。

兩師兄弟率眾登上石坪,見過蘇午以後,這場比試便算開始。

二者之間的比試,非是拳腳爭鋒,亦非鬥法相殺,與傳統的比試文墨書畫也相去甚遠。

他們真正要較量高低的,實是各自對於‘天人真意’的不同抒發、獨到見解。

感悟見解本身沒有高低之分,但承載這感悟的天人真意卻有上下之彆。

吳道玄擅長書畫,繪就一副書畫作品所消耗的時間,相比楊惠之於石塊上雕刻而言,自然要少上許多。

是以蘇午作為評判,便為這場比試設下了七日的時限。

七日一到,這場比試便告結束,接下來便需由他這個評判人分出兩者作品承載‘天人真意’的高低。

守衛在石坪四下的不良人,今時已然分散而開,隱於山巒之間,把守要點。

而蘇午見雙方正式開始比試,亦帶著陶祖、洪仁坤、李黑虎守在了石坪角落涼亭裡。

他隨手放出幾縷大道神韻去,一縷縷大道神韻便在天地間交織成了紫金符籙,此間天地之中流轉的莫名氣機,儘皆被那大道神韻凝就的符籙驅散一空,整片石坪之間,山風依舊,但其實已與外界隔絕了開來,隱隱有‘如封似閉’之氣象。

石坪上。

一道長條案在吳道玄身前擺好,微黃的宣紙鋪陳其上。

弟子王全守在桌角,有些緊張地為吳道玄研著墨,墨塊在他手掌研磨之間,漸與硯台中的稍許水液相合,化散成漆黑的墨汁。

吳道玄在此時檢查過筆架上的數支毛筆,便將目光投向楊惠之那邊。

此時,楊惠之亦領著幾個弟子圍著那塊早已被搬上石坪的石塊走來走去,其不時眉頭微皺,偶與身邊弟子低聲交談幾句,渾然沒有揮動手中刻刀,在石塊之上‘落刀’的意思。

莫非楊惠之昨夜真經曆了某種變故?

以致於他如今不知該雕刻甚麼作品?

看著師弟此時的模樣,吳道玄有些相信了對方在石坪下與自己說過的那番話。

對方全無準備,就來參與比試,這場比試的勝利方在此時來看,幾乎是沒有任何懸念——若楊惠之一直調整不好狀態,那七日時限一到,吳道玄就可以確定為是這場比試的勝出者!

但這般勝利,吳道玄卻不稀罕。

楊惠之拿不出一副好作品來與他比試,反倒叫他覺得,對方是輕視了他,令他深感侮辱!

“哼!”

吳道玄悶哼了一聲,嚇得旁邊研墨的王全身子抖了抖,硯台裡積蓄的墨汁差點抖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師父,害怕對方在有聖人監督這般重要的場合裡,又惹出甚麼禍事來,於是壓著嗓音說道:“師父,墨磨好了……

咱們先作畫罷,把畫畫出來,其他的就等以後再說……”

王全這邊還在小聲向師父求告著,那邊圍著石頭打轉的楊惠之忽轉頭麵向了吳道玄。

老者雙眼微閉,麵有笑意,徑直朝吳道玄這邊走來。

雙方之間原本相隔了數丈距離,方便二者各自構思作品、互不打攪,此時楊惠之主動走近吳道玄所在的位置,令在場眾人一時間都有些懵然。

“師兄。”

楊惠之向吳道玄微微拱手:“現下一時半刻間,我確也無法將胸中構思串聯起來,落於刻刀之上。

不妨就在這裡旁觀師兄作畫。

師兄可介意我呆在這裡,叨擾師兄?”

王全聽到雕聖所言,一時愣住。

跟隨楊惠之登上石坪的那幾個弟子,也都呆在原地,不知師父為何突有此舉。明明師父早前已對新作醞釀了多時,如今臨於場中,怎麼還一頭霧水了?

吳道玄大概了解情形,他結合楊惠之先前所言,猜測對方或許在昨夜已將胸中醞釀之真意,直接傾瀉了出來,以至於今日臨於場中,反而一籌莫展起來。

但對方明知今日與他有一場比試,卻偏偏如此作為,仍叫他覺得這個師弟實在是輕視自己。

他今下緊盯著師弟那張蒼老的麵孔,直言問道:“你真作不出?!”

“實在是作不出。”楊惠之神色慚愧,“師兄當知,有時意氣上湧,便會情不自禁……”

“哼!”吳道玄又怒哼了一聲。

但師弟坦誠,他也拿對方全無辦法,便朝王全揮了揮手。

王全還不知道師父手勢何意,楊惠之已經走到他身旁,將他從桌角擠開來,拿起那方墨錠,為吳道玄研起墨來。

一邊研墨,楊惠之一邊說道:“小子先在旁邊看著,這裡有老夫為師兄研墨就好。”

“……好。”王全眼神發直,點了點頭,便老老實實呆在一旁。

今下石坪場中的局麵,他一絲一毫都未看懂,於是小心地看了眼石坪角涼亭裡的聖人。

聖人安坐涼亭中,對於此下局麵未有乾涉一分。

評判人對此事都不曾乾涉甚麼,其他人自也無從置喙絲毫,隻能看著楊惠之為吳道玄研好了墨,像是個書童一樣,圍著吳道玄忙前忙後。

師弟如此放低姿態,叫吳道玄心中鬱憤消散許多。

吳道玄斜乜了師弟一眼,接著從筆架上挑出一支大筆來,往硯台裡飽蘸了墨,即於桌案宣紙之上描摹勾畫起來——

他手中大筆一落筆上,手腕握運頓抖提懸,大片大片地墨跡便在宣紙上渲染了開來。

黑墨如雲霧籠於紙上。

筆墨一現,便如滔滔大江直衝江堤,汪洋恣肆,再未止歇!

楊惠之以心神洞觀師兄作畫,直覺吳道玄筆鋒凶險冷峻,與其從前活潑綺麗的畫風簡直判若兩人,但內中意蘊勾連,實是一脈相承!

他從前亦習練畫道,自成看出吳道玄這副畫作的價值——

縱隻是筆鋒初綻,卻已然頭角崢嶸!

宣紙上!

黑墨淋漓,滾滾雲霧躍然紙上!

那全由黑墨勾畫出的雲霧,在楊惠之的心眼洞觀之下,分明五彩斑斕,光怪陸離!

在那‘五色的黑霧’之中,一重重樓閣宮殿、一處處山巒川河若隱若現。

樓閣宮殿之間,神靈盤踞。

山巒川河之中,精怪聚集!

那栩栩如生的神靈與精怪,恢宏廣大的宮殿與山河,隨著吳道玄筆鋒一轉,陡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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