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天光湧入這座昏暗的木樓裡,
更濃鬱的屍臭味從門外湧了進來。
木樓裡恍若煉獄,木樓外卻也並不清淨,乃是更大的煉獄。
哐!
身後人們的哭泣聲、催促聲越來越多,老人拍打木門的頻率跟著加快,終於在他最後一次揮落鐵鍬的時候,兩扇木門的門軸斷裂——
破破爛爛的木門直挺挺地朝外倒塌。
老人站在門口,看著門外湧進來的天光,他遲疑了一陣。
在此時,
身後那些人反而都停下了催促,
都遲疑起來。
曾經噩夢般的經曆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他們因此對屋外的世界充滿了恐懼,若非心中存有恐懼,又何至於十餘人擠在閣樓上,十餘天不肯出門去?
“我先走。”
老人衝身後眾人說道。
他的目光落在被老婦人牽著的稚童身上,向孫兒咧嘴笑了笑,緊跟著目視老婦人:“我要是沒了……”
“他就是我的親孫子!”老婦人如是道,“我死,都得給他找一條生路!”
老人點了點頭。
他提著鐵鍬,轉過身去,
終於邁步走出了木樓。
走到了街道上。
木樓裡的人聚在門口,全神貫注、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地關注著老人的一舉一動。
看著老人收攏著街麵上散落的糧食,將稻穀粒裝進他隨身背著的破口袋裡,看著老人將幾個麻布口袋裡的稻穀都聚攏起來,將滿滿一袋糧食放在糧店旁邊的板車上——
“沒事了!”
“能走的!”
人們歡喜地叫喊著,
一下去都朝門外擠去,將原本守在門口的老婦人擠得趴倒在地。
她忙將稚童護在懷裡,掙紮著站起身。
衝出木樓的老弱婦孺們在大街上歡叫著,聚攏在了第一個走出門口的老人身邊。
老婦人拉著稚童的手臂,
也往高大老人那邊走去。
叮叮鈴鈴鈴……
這時,一陣鈴鐺聲從遠處響起。
神色欣喜的人們都順著那陣鈴鐺聲看向不遠處的街道口——一隻脖頸上套著項圈,掛著鈴鐺的黑狗從十字街口側方奔了出來。
它一扭頭,就看到了這條街道上聚集的十餘個人。
“狗?”
“肉!”
剛從木樓裡走出來的十餘人,看到那隻在街上奔跑的黑狗時,都愣了愣神,隨後,眾人臉上的欣喜之色更濃。
有人朝那隻黑狗吹起了口哨,
企圖引誘那隻黑狗走近。
黑狗站在十字路口,
看了看這十餘個老弱婦孺,
又轉頭看了看身後。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它那張狗臉上分明浮現出濃濃的憂愁之色,它口中發出一聲低低地、蒼老的歎息聲:“哎……
一飲一啄,莫非天定?”
那蒼老聲音響起之時,從木樓裡走出來的十餘人直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各自麵麵相覷!
便在此時——
在眾人‘虎視眈眈’之下,
那黑狗的狗頭無聲無息地脫離了脖頸,
從切口平滑的脖頸上滑落,
脖腔裡噴濺出一股鮮血!
一道道金紅的符籙從倒地的黑狗屍首中飄散出,在半空中聚集成了一道模湖的人形,那人形轉臉看了眾人一眼,道一聲:“閉眼!”
下一刻,
符籙組成的模湖人形也被切成兩段,
在風中消散。
他被切成兩段之前留下的隻字片語,仿佛帶著某種莫名的威能,讓街道上的十餘個人都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一陣毛骨悚然地寒意從眾人周身掠過。
好似有什麼東西漫淹過他們,又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幾個呼吸後,
人們睜開眼睛。
眼下好似一切如常。
十字街口處,倒著一隻身首兩分的黑狗。
眾人中間,
年輕女子直挺挺立在原地。
大睜著眼睛。
——她不知因何緣故,提前睜開了眼睛,不知她看到了什麼,便就此殞命了。
圍著年輕女子的眾人呼啦一下全部散開。
被老婦人牽著的稚童仰頭看向城池儘頭的重重山巒——那重重山巒上飄蕩的紅霧不知何時飄散了下來,在稚童朝向的街道儘頭翻滾著。
“霧來了。”
他如是道。
“霧來了?!”
眾人臉色大駭。
街道儘頭翻滾的紅霧徐徐鋪開來,
一陣風刮過,
紅霧鋪滿整條街道,
淹沒了來不及逃走的眾人。
紅霧中,像是人啃食生肉的聲音響個不停。
紅霧過處,
形銷骨立。
才從木樓裡逃出的眾人,儘數喪生在木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