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下被打撈上岸,停放一天以後,漸漸開始散發出了屍臭。
師公們皺眉掩鼻檢查著女屍,大都是隨意翻看一下,便草草結束工作。
唯有一個身材瘦弱的女師公,對每具女屍都檢查得格外認真,不時拿出炭筆在自卑的草紙上寫寫畫畫,記錄得十分仔細。
道門之中,女子並不鮮見。
南閭山天威道壇最初承襲道門法統,其中收錄的女弟子也是頗多。
不過能成材的女師公不多——蓋因師公鬥法,起的是‘武壇’,需要有勇力在身,女師公一般做不來這種武壇鬥法的事情,多在幕後從事科儀文職。
十餘個師公聚在了金袍老道身周。
金袍老道與他們交頭接耳一陣,
那女師公還將自己記錄的東西都呈給了天蜈先生,天蜈先生隨意掃了兩眼,就將草紙冊子遞還給那女子,轉而命弟子端來一個大圓瓷盤。
他將大圓盤擺在地上,從一具女屍周圍取了些被屍水浸濕過的沙土,均勻鋪在圓盤上。
又叫來幾個村老裡正,和他們一邊交流著,一邊在圓盤上勾畫出一道橫線,橫線一側則畫些勾勾叉叉,標出‘金溪村’、‘張莊’等村落的具體位置。
橫線另一側,則標識出‘五通渡口’。
以及‘沙溪河’、‘閩江’。
——原是在圓盤上勾畫出了一副周圍地形的草圖。
隨後,
其拿來半尺來高的一個酒葫蘆,揭開葫蘆塞,從中緩緩倒出了一條油亮的百足蜈蚣——天蜈先生有些緊張地回頭看了眼北閭山眾道。
北閭山眾道儘皆眼觀鼻,鼻觀心,不言不語。
天蜈先生暗鬆了一口氣,令蜈蚣在那女屍身上爬了一圈,隨即將之擱在圓盤邊沿。
蜈蚣沿著盤邊走了幾圈,忽然開始走入盤中,從沙溪河口閩江段一直遊曳到了五通渡口的河堤邊,就停下不動。
金袍老道見狀,
抓起蜈蚣,將之放在第二具女屍身上,待蜈蚣在那女屍身上攀爬過一圈後,又將之擺在圓盤邊沿。
他當下的舉動處處透著神秘詭奇的意味,吸引去了周遭所有村民的注意力,
場中暫時無人喧嘩。
都緊緊盯著盤邊蜈蚣的動向。
赤龍真人看了一看兒天蜈先生的舉動,忽然笑了笑,低聲與蘇午說道:“彆的不說,天威道壇必然與‘傀脈’、‘痋脈’有些許勾連,這種‘養蟲術’隻會出在土教傀脈、痋脈之中。
他現下是在用自己豢養了多年的蟲兒,沾染女屍生前遺留的因果線索,
而後令蟲兒複刻那些因果線索。
第一具女屍,
隻給他顯現出了那女屍曾被從閩江中移動到五通渡口邊的因果線索。
——這段因果線索,應得是我們從閩江中打撈女屍,到五通渡口將她們擺放起來的事情。
你看,
現下那蜈蚣又從‘閩江’走到了‘五通渡口’邊。
又將咱們先前做出的事情,複現了一次。
它能複現出多少因果線索,並不取決於天蜈老道個人有多少本領,隻看屍體上殘留有多少線索——這養蟲術偶爾也有些用處,可惜養蟲之法必然殘忍詭毒,花費那般大的代價,隻養出這種連衙門老午作、老捕快都比不得的小蟲子,實在得不償失!”
蘇午聽著赤龍真人的解釋,注視著那圓盤。
圓盤上的蜈蚣第二次爬過‘閩江——五通渡口’這條線以後,呆呆地停頓了片刻,接著又爬回圓盤邊沿,此後,未等天蜈先生將它抓起來再去沾染第三具女屍遺留的因果線索,
它又自行爬動起來,
這一次,
它先從‘張莊’沿路走到一個路口交叉點,那交叉點未有具體的名字標識。
隨後,它又折回張莊,在那裡停留了一會兒。
跟著就從張莊沿路穿過了河堤,從五通渡一直走到下遊的沙溪河口,從那裡投入了閩江之中!
投入閩江之後,
蜈蚣搖頭擺尾,再從江中爬出,
它未有歸返回圓盤邊沿,而是再次從閩江段的河堤上翻了過去,走過圓盤上的諸多路徑,再一次回到了它先前曾停留過的——那個路口交叉點!
“這裡,是哪裡?!”離得近、眼尖的村民注意到蜈蚣兩次停留的那個路口交叉點,忍不住出聲問道。
幾個村老、裡正與村民有一樣的問題。
他們眯眼看著那個路口交叉點,分辨著周遭的道路。
忽然,金溪村裡正肅聲道:“五通廟!”
“那裡是五通廟!”
周遭百姓霎時嘩然!
赤龍真人微眯雙眼,低沉道:“蜈蚣投入江中,便代表那女屍生前真正是投江溺斃的——但它隨後又一次從江中爬出來,翻過了河堤,到了五通廟,
這說明了什麼?”
蘇午與師父相視一眼。
都是心頭微寒。
死者的殘魂——遺留的亡者意識,又一次回到了五通神廟,在廟裡‘還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