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土大地上翻騰的煙塵逐漸平息了下去。
一叢叢比巨樹還要高的漆黑野草鋪陳於大地之上,這如黑色海洋一般的野草,淹沒了當下這片陰土大地上的所有事物。
高聳的黑草叢裡,僅能看到比黑草叢還高聳的幾道半倒塌的牌坊柱石的遺跡。
腫脹女屍落進這黑草叢中。
黑草叢內的某條小路上。
一輛排子車被一匹瞎了眼睛的馬騾牽引著,停在路邊,有個同樣瞎了眼睛的老車夫坐在排子車頭。
那腫脹女屍就落在瞎眼老車夫身後的小路上,它落地以後,身軀便急劇坍縮,很快就變得與尋常人身形一般無二,隻是渾身淤腫。
它匆匆奔到了那輛排子車前,就躺在了排子車上。
原本翹起來的車頭,因為腫脹女士仰臉躺在排子車上而被壓平了。
瞎眼老車夫顫顫巍巍地跳下了排子車,嘴裡言語著:“是貨來了?是貨到了?”
四下無人回應他甚麼。
他麵上浮現一抹笑容,解下排子車頭鐵鉤上掛著的繩索,摸索著將排子車上那堆分外柔軟的物什捆紮得結結實實,將腫脹女屍完全與排子車綁縛固定在了一起。
蘇午安安靜靜地看著瞎眼老車夫的動作,在對方綁縛好車上的腫脹女屍,坐到了車頭之後,他也跟著上了車,坐在車側。
老車夫揮舞手裡的鞭子,口中吆喝著:“走,走……”
那匹瞎眼的老騾馬就慢騰騰地邁開蹄子,牽引著身後的排子車,往黑草叢深處去。
這瞎眼的騾馬與車夫,並非死物。
老車夫是活人!
他們不知怎麼到了這陰間的深處,甚至幫著將‘腫脹女屍’這樣的盜詭之屍,運送到不知何處去——‘腫脹之屍’被老車夫稱作是到了的‘貨物’——是誰請他在這裡幫忙運送貨物的?
他又是否知道自己運送的貨物是甚麼?
是否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以及,緣何他與他的騾馬在這陰間行走,竟不受此間強烈的陰間氣息影響?!
在這‘黑草叢’中,連蘇午的心識都被遮蔽,無法探明更遠之處的究竟,但老車夫的那匹瞎眼騾馬,卻好似識得這裡的道路一樣……
“快些走……到了蒿裡,就能領銀子了。
領到銀子,我每天給你的草料裡多添兩把豆子……人家就看上你我兩個老牲口,指定要咱們來送貨,我肯定會好好待你的,誰讓你能給家裡帶來收入呢……”
排子車頭坐著的老車夫,笑著言語著,驅趕著走得慢了的老騾馬,那瞎眼的騾馬便又鼓起了幾分勁力,稍微提快樂速度。
它與它的主人都太蒼老了,哪怕鉚足了勁想要提起速度來,也隻是叫排子車稍微加快幾分而已。
老車夫也未過分壓榨自己這個老夥計,感覺排子車速度稍微提上來了些許,他也就放下了鞭子。
實際上,這樣老的牲口,眼睛都已瞎掉,已經做不了甚麼活計,養著也是浪費草料,這匹老騾馬原本也是要被殺了吃肉的,幸而有人攔下來,給老車夫與他這匹老騾馬尋了個拉貨的活計。
當下的活計頗清淨,不必去與旁人爭搶甚麼。
每到月初及月末的時候,隻要拉著車到家門口的河壩邊,就會有人把貨搬上車,老車夫隻要捆好了貨物,他的這匹老騾馬,就會自行把貨物拉到指定的地方——‘蒿裡’。
‘蒿裡’這地方,老車夫都未聽說過。
他養的這匹老騾馬卻知道該怎麼走。
——或許正是因為自己這匹老騾子有識途的能力,能把貨物送到主顧指定的地方,所以對方才選中了自己來幫著拉貨。
老車夫對此充滿感激。
他喉嚨裡發出含混的音節,那些模糊的音節,隱約組成了一首年代久遠的歌謠。
悲涼的歌聲,在冷風裡飄散。
“蒿裡何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蘇午聽著那陣斷續的歌聲,坐在排子車的車幫子上,隨車搖搖晃晃,身影漫過一叢叢漆黑蒿草。
他未有再向老車夫問詢什麼。
對方腦海裡轉動的念頭,已被他所窺知。
老人家本就不是陰間裡的人,隻是‘碰巧’須借道陰間,送一程主顧托付給他的‘貨物’,賺些銀子,維持家裡的生計而已——他又何必驚擾了對方,偏要壞彆人這點好事?
更何況,將借道陰間的活人‘驚醒’,老人家隻怕也會頃刻斃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