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處處,亦不再有他聲音的回響。
他心中生出些恐懼來,正在此時,便看到蘇午低下了頭,與他對視。
蘇午亦麵露笑容:“你如何成佛?”
“我將證得法性……”餘秀倫徐徐道,但在他開口言語之時,他卻感覺到自己腦後盤結的法性正在飛快消散,那種方才要被自己抓住的某個‘機緣’,此時亦在逐漸遠離自身,自身越發地抓不住、越發難以鎖定住那個機緣了!
“一切破碎成空,便能成佛嗎?”蘇午盤腿在餘秀倫身前坐下。
他捧起‘餘秀倫’的頭顱,地水火風四種物質在他身前演化成一塊石頭,蘇午便將餘秀倫這顆頭顱擺在身前的石塊上。
在他身周,青草從泥土裡生出嫩芽,遠處已然綠樹成蔭。
那些被收攝於真空家鄉之中的性魂,此時皆恢複了自己的本來麵孔,在綠蔭下乘涼,互相交談著,人群裡偶爾爆發出一陣笑聲。
餘秀倫注視著蘇午的眼睛,他心中的恐懼終於浮顯於麵孔之上,腦海裡尤在盤旋著蘇午方才的問話——
‘一切破碎成空,便能成佛嗎?’
“成佛,便是一了百了嗎?”蘇午又問。
“照搬他人禪理,便能證就自己的法性嗎?”
“天下間有一模一樣的兩種法性嗎?”
“伱走我的路,證我的空,到了後來,是你成佛,還是我成佛?”
蘇午的一聲聲詢問,一個個問題,猶如一根根棍棒,直敲打在餘秀倫的頭顱上,叫他神智搖晃,腦後盤結的法性似長河決堤,一瞬間流瀉成空!
此下真個是‘空空如也’!
他臉色無比駭恐,張大雙眼注視著身前的蘇午,聽到蘇午又再次向他說道:“空是魔障。”
餘秀倫聞聽此言,頓時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連聲大叫起來:“對對對!空是魔障,空是魔障,空是魔障——”
“既然空是魔障,緣何成佛者,皆虛‘證空’?”蘇午又問。
“緣何證空……”餘秀倫神色迷惘,一縷縷詭韻從他這顆頭顱上飄散,他喃喃低語著,“是啊,既是這般,為何要那般,為何還要這般?
這般那般,這般,那般……
為何,為何?!”
餘秀倫猛然間抬起頭,左眼中浮現十字印,右眼中浮現‘卍字印’,眉心流轉女媧神韻——他不知在何地收攏了女媧神韻、最初裹屍布上脫落的一滴屍油,又自修佛理,從一座佛堂中挖出了‘無生老母’這個厲詭。
將三者融彙於自身,餘秀倫自創出了‘真空道’。
曾經還是‘人身’的餘秀倫已經死去,今下的餘秀倫乃是‘真空道化身’!
一具道詭!
但這個道詭,比之祖天師與太上玄元相合化出的‘想爾’卻遠遠不如!
它自身尚未能通悟真空,直接被蘇午一番‘空空’之說給迷惑住,繼而妄圖借蘇午之辯說,證自己的空性——
這又怎麼可能?!
自它試圖借蘇午之路,成自己的佛之時,便已經注定失敗!
剽竊他人,還想成佛?
做夢!
“為何,為何?!”
餘秀倫身後虛空翻騰起來,一具遍布塵灰,似是觀音造像,又似並非觀音的婦人石像從虛空中浮現,陣陣女媧神韻從這具石像上散發出來,這具石像徐徐睜開雙眼,雙眼裡卻懸著‘十字印’!
它就是合化了最初裹屍布上的屍油,及至女媧神韻的‘無生老母’厲詭!
隨著它從虛無中浮現,周圍一切都變得混沌。
混沌霧氣翻騰間,現實世界情形在霧氣之外若隱若現!
‘真空家鄉’已在蘇午一番折騰下,漸漸剝離出了‘無生老母’以及‘餘秀倫’,它行將回歸它的本初,重新便會珠兒留下的一道遺蛻!
蘇午注視著餘秀倫癲狂的眼目,開聲道:“修行無彆妙,需悟本來空,試看成佛者,皆在寂然中……
唯有證悟空性,方才能夠成佛。”
“為何?為何!
空是佛陀……空是魔障!
佛本是魔,魔本是佛——”餘秀倫越發無法理解蘇午的話,他已經被困在了‘山中’,無從出山,也就看不到山外風景,更不能從山外往山裡去看了!
在這般癲狂的呢喃聲中,那具無生老母石像緩緩坐起。
它攤開一張沾染著‘最初裹屍布’上屍油的繈褓布,將這塊布披在了餘秀倫身上,這塊散發濃烈異香的布蓋在餘秀倫身上之時,餘秀倫的神智一瞬間回向清明,他眼神倏地變得冰冷漠然,沒有情緒地與蘇午對視:“我不成佛了——
我是真空!
我即是真空!”
蘇午聽到它的話,卻搖了搖頭,站起了身來:“你是我之柱石。”
柱石?
餘秀倫愣神了一個刹那!
在這刹那間,蘇午身形猛然拔高,衝開了此間混沌迷霧籠罩的天地——他的身形,在餘秀倫眼中變作了一根由諸多虛幻石塊堆砌起的石柱!
這根石柱隻有柱礎是真實不虛的!
在看到這道石柱的刹那,餘秀倫就明白了蘇午所謂‘柱石’的涵義是甚麼!
它臉色陰寒,繈褓布覆蓋下,隻剩一顆首級的餘秀倫倏地長出了一副全新的身軀——這副全新身軀散發凜冽詭韻,朝撐開天地的石柱鋪張而去——
在下一刻,凜冽詭韻儘被石柱最底下的蓮花柱礎鎮壓!
餘秀倫連同無生老母石像,儘皆被鎮壓作一塊柱石,填入了那柱礎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