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黃發的洋道士說過話,頭頂就忽然湧出一簇火光,那火光將它點燃,令它化作了燈架上的一隻蠟燭。
蠟燭熊熊燃燒著,遍及此下殿堂的光芒卻在快速收斂。
黑暗凝聚成了鐵牆,鐵牆簇擁著一扇漆黑的門。
——這扇門,即是方才那黑袍洋道士所稱的,位於其身後的‘門’了。
洪仁坤走過鐵鑄的黑暗,推開那扇漆黑的門,門後無窮的黑暗向他奔湧而來,那廣袤無邊的黑暗,即是一位教士的皮袍。
臉色蒼白、滿頭白發的洋道士被這黑暗的皮袍簇擁著,在洪仁坤的眼前變得無限大。
仁坤置身於這黑海般的皮袍包裹下,神色平靜如初,他仰頭看著那無限大、高過最高之山的洋道士,出聲相問:“我無父、無母、無族譜、無生之始、無命之終——此乃與‘活著的父親’的兒子相似。
此是宗旨中欽定的。
我是誰?”
聽到洪仁坤的發問,那無限大、無限高的洋道士皮袍卷蕩起來,他的皮袍化作了一麵麵黑鏡,所有鏡子儘皆映照出洪仁坤的身影。
那些黑鏡中,亦隻有洪仁坤的身影。
不曾映現出他的父親、母親,不曾映照出他的親族,不曾映照出他的生之始,亦不曾映照出他的命之終!
無限大、無限高的洋道士忽又在洪秀全眼前變得無限小、無限矮起來。
與它相對的,便是洪仁坤變得無限高、無限大了!
洪仁坤接著道:“這無父、無母、無族譜、無生之始、無命之終,與‘活父’之子相似的,卻是‘父’的大祭司。”
“‘父’的大祭司是誰?”
“作先鋒的‘活父’,即照著——之名成為了永遠的大祭司,就為我們進入幔內。
活父照誰之名,亦成為了大祭司?”
這三個問題串問下來,那無限小的洋道士終於不再保持沉默,它蒼白的麵孔上沒有任何表情,四下黑暗裡卻翻騰著它惶恐的聲音:“麥基洗德!”
“麥基洗德!麥基洗德!”
“我是誰?”洪仁坤又問。
“麥基洗德,麥基洗德,麥基洗德!”黑暗裡的聲音越發惶恐!
“麥基洗德——先於活父以前,我先於活父以前,我可否為天兄?”洪仁坤笑問。
“天兄!”
稱頌天兄之聲傳徹黑暗,那無限小的洋道士身軀一下破碎,它頭頂湧出漆黑的火光,那火光將四下黑暗都蒙遮住了,叫身在黑火光裡的人,看不清房間裡的下一道門!
但洪仁坤置身於此間,卻根本不用分辨方向。
他朝前行走,‘門’就在他的前方。
他推開門——
空蕩蕩的殿堂裡,隻有一尊教諭的雕像。
那雕像置身於殿堂裡,卻如同置身於另一個陰沉的世界,它的目光從極遙遠的陰沉世界裡投射而來,落在洪仁坤身上。
洪仁坤卻不與它對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它身後的十字。
“十字何用?”洪仁坤問。
“活父在此十字上承受刑戮,此是活父為聖的明證,亦是活父降臨人間的路標。”那教諭的雕像忽然張口出聲,回答了洪仁坤的問題。
“活父因此受刑而死,此是封死我弟的枷鎖,怎能成為它降臨人間的路標?”洪仁坤複問。
教諭眼神變得愈發冰冷起來,它凝視著洪仁坤那張方正的麵龐,反而向洪仁坤問道:“你欲如何?”
“拿掉十字。”
洪仁坤答。
嗡!
那懸於教諭之後的十字驟然顫抖起來,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它,將它緊緊揉捏著——一陣陣漆黑的粉末從十字上抖落,十字緩緩探索,最終被那隻無形的手徹底揉捏成粉末,完全消無了!
這下子,‘十字’真個被拿掉了!
轟!
在十字碎滅的一瞬間,那教諭的雕像也跟著破碎為灰塵!
殿堂內彌蕩的灰塵裡,傳出諸多狂怒的吼叫:“異魔!異魔!異魔!”
這般狂烈的吼叫聲,又被另一股微弱卻堅定的聲音壓住了:“天兄!天兄——”
仁坤對這種種喧鬨聲俱置之不理,他橫穿過殿堂,未在這明亮的殿堂裡見到有任何一扇門戶,隻有殿堂中央有個泉池,那泉池中流淌著純淨的水液——他此下隻要沾染一些水液,便算是沐浴過神恩,接受了洗禮,可以完好無損地從這殿堂中走出去了。
這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結果。
甚至於——洪仁坤如在這裡沐浴過,他自身也不會如前麵那些人一樣,就此死亡,他仍可以好好活著從大秦寺院裡走出去。
不知多少年來,他是第一個活著從大秦寺院裡走出來的人!
“天使何在?
我還有其他問題!”洪仁坤皺著眉,不滿地向空蕩蕩的殿堂發問。
無人回應他。
不曾有天使降臨。
他環視四周,忽然邁步走到了殿堂一麵白牆前,攥緊了拳頭,手臂上肌肉塊壘墳起——一拳轟了出去!
正轟塌了一堵牆!
這下子,牆也作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