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朗!
好看!
一個個不知道的詞語從他的心裡蹦出來。
他想,他好喜歡他哦。
又好熟悉。
他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張臉,不是這麼痛苦,也不是這麼難受的臉。
他的心情低落下來。
他想,他不要這個人不開心。
“想”這個詞,對於他來說極其恐怖,因為一切的生靈都會為了他而動,一瞬間,那些調皮搗蛋卻又不斷包裹著那個人的靈髓開始逐步撤離,隻留下兩種最純粹的色彩。
一種冰藍,一種火紅。
“你想要哪種?”
詭異、空靈的聲音突兀出現在這不該有人的地方,池子裡仰躺的冷峻男人慢慢睜開眼,他的眼底充斥著暴虐與瘋狂,隻殘留一片血色,壓根看不清楚眼前的色彩。
但他的的確確聽到了那淺淺的聲音。
仿佛在許久前,與那句“呀”,是一個人。
隻是此時此刻,公孫諶也分不出來究竟是人,還是他的幻想了。
有什麼東西被塞入了手裡,左右手都有一個。
他下意識握住了右手。
“是,火係。”
那道聲音似乎已經許久不曾說話,顯得遲緩而詭異。
伴隨著話音落下,那些跳動的色彩全都消融成火紅,一下子湧進了公孫諶的後背。比之前還要疼痛百倍,千倍的痛苦席卷而來,瘋狂撕扯著男人的意識,無窮儘的火焰在他的血脈跳動,不斷撕開所有曾經冰係的殘留,卻也一步步填充著所有該有的火係靈基。
靈髓在急劇消失,仿佛都被男人全部吸收過去。
他就這麼安靜看著,直到所有的靈髓消失,隻留下布滿血紅的公孫諶。
他想起來了,這個人,叫公孫諶。
而他……
他張了張嘴。
“顏,如,玉。”
對,他叫顏如玉。
他想起來自己的名字。
隻是這似乎有些遲了,因為他已經聽到了不知山處的動靜。
有人來了。
而他們的目的,正是為了這裡。
顏如玉靜靜地偏頭。
可是他不想他們過來。
隻不過是一個念頭,已經抵達入口,正要再度打開通道的藍葉舟僵在原地。
他的神識無法探入。
藍葉舟嘗試了一次又一次,臉色逐漸冷了下來。
“藍嵐,你將公孫諶關在了何處?”
他的語氣難得這麼嚴肅。
跟在身後的藍嵐微蹙眉頭,將地點給指了出來。
藍葉舟將一部分人留下來看守那頭魔獸,親自帶人過去藍嵐囚禁的地點。
通道入口處留下的人不多,不過他們是藍葉舟最信任的下屬,守著一具已經毫無活過來的可能的魔獸,藍葉舟自然是放心的。畢竟那頭魔獸極其巨大,就連最高級的儲物空間也塞不下這麼大的魔獸,隻能硬生生用法術將魔獸給帶進不知山處。
“那是,什麼?”
空靈、飄忽的嗓音響起,仿佛是世間最蠱惑的力量,讓人恨不得將心肝挖出來滿足他一切的欲.望。這道聲音出現的瞬間,站在門口的幾十人齊齊說道:“是數日前仙門出現的珍貴魔獸。”
再多的消息,他們也不知道。
他們不覺得這泄密有問題,更為能回答而狂喜高興。仿佛血液,經脈都在為此沸騰,靈根都忍不住顫抖愉悅起來。
“找到了。”
那道聲音自顧自地說道。
那如同蜿蜒巨大山脈的魔獸身體一下子就消失在眾人的麵前。
顏如玉想,他記得的。
他來這裡,是為了幫一條魚取回它的身體。
取走身體後,下一步是什麼來著?
顏如玉遲遲不願意想。
他貪婪地看著正在昏睡的男人,想伸手去摸摸他的眉眼,但是他難過地發現他已經沒有手了。
手是什麼?
是那細細長長的東西嗎?
他似模似樣地學著公孫諶的模樣,憑空捏造出了一條胳膊。
那支棱在半空的胳膊靈活地上下舞動,然後心滿意足地摸著公孫諶的臉,慘白的臉色逐漸恢複了血色。
啪嗒——
一滴靈髓砸在公孫諶的眼皮上。
眼皮微微顫動了下。
那條胳膊立刻做賊心虛地收了回去。
公孫諶慢慢睜開了眼,恢複了漆黑的眸子掃了眼周圍,重新垂下眼,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赤.裸光滑的背脊毫無傷口,從前碩大的豁口徹底愈合。在經脈內流動的靈氣炙熱滾燙,再不是先前的冰冷。
一步一個血印,公孫諶走出了顏如玉的視野。
可他還是能看見。
他看見公孫諶正搖晃著往外走,看見通道入口的幾十人正蓄勢待發,他們聽到了內裡的腳步聲。那鮮活撲通的心跳仿佛就在顏如玉的耳邊響起,遍布他眼前的,正是無數流動的色彩。
紅的,是火係;藍的,是水係;紫色,是變異雷係;青綠,是木係……
不同靈根,在顏如玉的眼中就是不同的色彩。
那些色彩,聞起來,很香。
顏如玉貪婪地咽了咽喉嚨,下意識抓緊了手中的魔獸。
但是不能遇上。
顏如玉想,現在的公孫諶,很柔弱。
他心裡充滿了詭異的憐愛,就像是在居高臨下看著世間萬萬物一般,這奇怪的割裂感讓顏如玉忍不住晃了晃頭,“回……”
他嘶啞地開口。
回來!
他在叫什麼回來呢?
公孫諶站在光與暗的交界,冰冷的眼眸凝視著幾步開外的地方。那驟然響起的慘叫聲如此清晰,仿佛是為了他而奏鳴的曲調。
他順利走出通道,走在了血泊之中。
幾十具屍體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液充斥著眼前,所有人都是一息斃命。
而且……
公孫諶低頭,看著地上的屍體。
全部都失去了靈根。
他若有所思地抬頭,回望著他來時的通道。
顏如玉滿足地抓了抓魔獸。
他將色彩都收了回來,那撲通撲通的聲音,也全部消失了。
“嗷!”
一道尖銳的嗓音橫空出世,“你彆再抓我了,你怎麼還不來,等下,這時間……”
不對!
小鯨魚戰戰兢兢地探出個腦袋,對上了那詭異的存在。
它顫抖著匍匐了下來,偽裝的假象徹底崩塌,溢散出無數扭曲的人臉,世間最恐怖、最惡心、最醜陋的東西凝聚在一處,便是望之生厭的集合體。
這是它最根本的存在。
但哪怕是如此惡心的它,在看到這一刻的顏如玉時,都恨不得將自己塞回去。
這時間不對!
這時間線當然不對!
遇上靈氣風暴,有一定的機會回到過去和回來,他想做的,就是將顏如玉送回到過去,同時將它的身體帶回來。
重點在於“過去”!
可眼下這裡,壓根不是過去!這是已經消弭在曆史長河中,本不該存在的另一條時間線!
曆史長河滾滾向前,每一次朝前流動,都會將席卷吞沒所有“當下”的時間線,隻留下唯一的主乾。既然“現在”的顏如玉沒有經曆過獻祭,“現在”的公孫諶沒有失去靈根,那已經統一的“過去”,就不會再有另一條時間線存在了。
可為什麼……
它顫抖著,畏懼著,扭曲詭異的異物窸窸窣窣摩擦著,發出難聽的尖嘯。
它恐懼著眼前的存在。
隻要他心念一動,霎時間就能將它灰飛煙滅。
世間萬物都不會有任何阻攔。
它們憐憫,它們乖巧,它們不會拒絕他的任何想法。
就連魔獸在害怕的同時,卻也止不住心裡為止奉獻一切的瘋狂念頭。
究竟是哪個瘋子,解放了眼前的存在?
鏘——
奇怪的劍鋒鳴叫聲,將顏如玉的注意吸引了過去。
他下意識要往前走。
小鯨魚,或者魔獸卻急匆匆地叫住了他,“您,您如果不儘快回去的話,這過於緊密的聯係,或許會對真正的現世造成巨大的影響。”
顏如玉偏頭看它。
懵懂的眼裡是無視一切的漠然。
魔獸嘴裡苦澀,卻不想讓自己真的在這裡搭上命,他為幻境而生,因幻覺而活。在幻境裡體會過太多的悲歡喜樂,尤其是之前它也曾經親眼看過顏如玉度過的幻境,便立刻換了一個口吻,急切地說道:“您,公孫諶還在等著您不是嗎?而且,因為您再繼續插手影響這條不存在的支流,這個未來的可能,這個公孫諶,有可能會消失……那您要是不回去,豈不是都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魔獸說得顛三倒四,顏如玉也聽得茫然。
但他的的確確聽懂了“公孫諶”和“等著”。
顏如玉想了想,將那龐大的魔獸身體交給了它,空靈的嗓音透著不舍,“回,回去……”
他留戀地回頭看了一眼。
重新有了人形。
…
公孫諶若有所思地看著底下燒成火海的牡華天宗,藍葉舟的暴怒,顏輝的嚎叫,那慘厲的痛苦都遠遠無法滿足他心裡翻滾的惡意。
這是他曾經經曆過的事情。
他慢慢抵住他的額頭。
沒有滅世白蓮。
但是,他在意識海裡發現了一縷安睡的純白。
這純白是如此奇怪,如此格格不入,一下子就將公孫諶沉浸在血海中的意識拉了回來。
這是他的過去。
也不完全是他的過去。
他感覺到了奇怪的疏離和扭曲感,像是隔了一層麵紗在觀摩著世間。
可這很像。
太像了。
仿佛過去的某個瞬間,他真真切切在這裡感覺到了顏如玉的氣息。
在這片已經殉了他的天地間。
公孫諶漠然看著已經攪和得亂七八糟的牡華天宗,卻再無忍耐的想法。
他轉身踏入不知山處。
那滿山遍野的綠色逐漸褪.去,仿佛在失去了某個存在後,這條不該存在的時間線岌岌可危,開始逐漸崩塌,在崩塌的同時,又不斷與現世該有的模樣相融。不知山處一時滿是綠意,一時充滿冰霜,那無法穩定的形態,扭曲出了等待許久的靈氣風暴。
那剛剛恢複的靈根竭力焚燒著目光所及,火海不斷蔓延,吞噬掉所有相融的詭異之處。
毫不在乎靈氣的公孫諶大笑著踏入靈氣風暴,將那世間最恐怖之物視若無物,仿佛那隻是把玩在手中的玩具。
他的身影消失在靈氣風暴裡。
所有維持著“異變”的存在都徹底消失,這條不存在的時間線頃刻崩塌,無形無邊的偉岸長河拍出了少許浪花,一下子吞沒所有的異數。
…
顏如玉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沉睡在深海裡,身體的每一處都是軟綿綿的,甚至偶爾一瞬間,他奇怪於自己為什麼會有四肢,他不是應該……
他應該什麼?
那詭異的感覺讓他連覺都睡不好。
胳膊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撓著他,雖然力道很小,但是很癢,也有尖刺的痛,讓顏如玉的意識一下子好像回到了身體,猛地睜開了眼。
眩暈的痛苦讓他不斷乾嘔,就像是整個意識被強行塞進了不合適的容器,難受得他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有人將他溫柔抱了起來,不管那臟汙,用濕熱的帕子清理他的臉。
手帕離開,大手一下下拍著顏如玉的後背,將他一點點從那詭異的感覺引導出來,熟悉的嗓音透著溫和與擔憂,“如玉,如玉……”
他一聲一聲地叫著顏如玉的名字,沒有回答也不要緊,隻是溫柔地呼喚著。
直到某時某刻,顏如玉鼻音極重地嗯了一聲,“……十七哥?”
他的聲音很小,小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
黑大佬應了一聲,輕聲說道:“回來了?”
他這話似乎意有所指。
顏如玉怔然了片刻,許久後才慢慢地點頭,“回來了。”
這一瞬,他也捉摸不透那究竟是周莊夢蝶,還是真實存在,仿佛經曆過了一場極其漫長的路程,走過了很遠很遠的路,險些迷失在了他鄉,再也無法回來的恐懼感捕捉著他,讓顏如玉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公孫諶,分明手指虛軟,卻死命抓著他的胳膊。
不知看了多久的白大佬冷冷地說道:“抱夠了沒有?”
顏如玉猛地抬頭,脫口而出的話裡滿是驚喜,“蓮容!你沒事!”
若非公孫諶清楚那一刻脆弱到極致的顏如玉不是他能觸碰的,他何以眼睜睜看著年輕的自己去安撫顏如玉。他倒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脾性,這這時候容易喚不回顏如玉的神智。
但讓他坦然接受,卻也完全不可能。
他語氣惡劣地嘲弄,“總不會像你那般,去救人,卻連人都沒有帶回來。”
顏如玉剛醒,那思緒還未整理清楚,茫然了片刻,才想起來他好像……將那魔獸的身體帶回來了,但是……但是白大佬呢?
看著顏如玉煞白的臉色,黑大佬冷漠看了眼素白公孫諶,抬手將小花精和小鮫人都塞進他的懷裡,“彆想太多,事情已經解決了。”
顏如玉:“什麼解決了?”
黑大佬:“靈氣風暴消失了,魔獸的存在也消失了。爆發的火山被禦獸門都平息了。”
顏如玉有些恍惚,他這是睡了多久?
怎麼醒來就改天換地了?
黑大佬的手指摩挲著顏如玉的耳根,溫和地說道:“你已經睡了五天了。”
顏如玉:“……怨不得我手腳發軟。”
他抱著兩小隻下意識去看白大佬,又看了幾眼,最後忍不住說道:“你的靈根……”
他頓了頓。
下意識喃喃道:“不會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