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凡人也不敢靠近顏如玉,公孫諶離開的這段時間,隻有幾個人敢過來道謝,其他人避如蛇蠍,對他很是恭敬避讓。
顏如玉心知是他們見到了之前的殺戮,自然也會有所畏懼。
“如玉今日發的脾氣,可比從前合起來還要多。”公孫諶踱步走到顏如玉身後,接過他正在肆意糊弄的梳子,“我來。”
顏如玉搞不掂這頭發,隻能撒開手讓他來。
“十七哥,你不會將我的頭發都扯斷吧?”
他謹慎地問道。
公孫諶:“再如何,也比你扯斷的少。”
顏如玉默默低頭看了眼身邊的斷發,不說話了。他原本的發飾都是靠著先前顏霽贈送的佩飾過活,隻消將佩飾戴在頭上,它就會自動自發將頭發束起,壓根無需他上心。隻是一道佩飾隻能用上數年,方才路上這佩飾就突然消失,顏如玉滿頭青絲驟然落下,整一個風中淩亂的瘋子。
他努力了一刻鐘,都沒成功將頭發束起。
待公孫諶的大手將長發挽住,一下下梳著,動作輕柔的時候,顏如玉才放下心來,然後說道:“知道,與親眼所見,還是兩回事。物競天擇,世事輪回,那是正常的道理。可這種欺壓淩虐的做法,就是在將人當做逗趣的物品。”
公孫諶輕笑說道:“如玉可知道,你訓斥那些魔修的話,多少能套在公孫諶身上。”
顏如玉坦然:“人自來是雙標的,我認了。”
他難道不知原書中的公孫諶是怎樣的德性?旁的不說,日夜相處的黑白大佬兩人更是毫無掩飾,赤裸裸將自身的凶性展露在前。原本黑大佬還會稍加遮掩,可今日殺到極致……顏如玉知道公孫諶是興奮的。
顏如玉的少許用詞過於新奇,然公孫諶並非不能理解他的含義。
他一下一下梳著顏如玉的長發,柔軟漆黑的青絲捏在他的掌心,像極了它主人的心腸。自說自話認為是硬邦邦,可到底也比不得他心軟的時候。
若非如此,如玉為何會放過剛才那個琴師?
那琴師引來敵人的舉動確實讓如玉動怒,可而後他咆哮痛苦的那些話,也未嘗沒有觸動如玉的心思。不然以夢獸那凶巴巴的宣言,最終不可能沒將人吞下,偏生放過他一命。
可如玉會為琴師的悲慘動容,他卻是不能。
非但不能,還要叫他永無輪回之日。
漆黑公孫諶斂眉,發髻自動跳下來一根簪子,在最後收尾的時候牢牢地束在顏如玉發間。他晃了晃腦袋,回眸一瞧,卻是笑了起來,“你幫我弄好了,自己怎又亂了?”
公孫諶不緊不慢地從袖子裡掏出一根新的簪子,交托在顏如玉手裡,含笑說道:“方才我為如玉嘗試過一回,現下如玉可能出師?”
顏如玉挑眉:“你可彆後悔。”
他笑眯眯地看著那根簪子,再看大佬長發飄飄的模樣,心裡反而有些饞。
誒,大佬這般模樣,卻也是極好看。
顏如玉一邊眼饞一邊起身,決意要給公孫諶弄出個賊好看的發型。
…
如城。
破落的城池雖然經受了災難,但大部分士兵還活著,加上幾個最初站出來的英勇之人,勉強將城內的秩序維持下來。然城主府的空蕩蕩,卻真的讓整座城徹底失望。
城主府人去樓空,再有突然從城牆爬出來的詭異生物,百姓們如何猜不到是城主與魔修們裡應外合,怕是要將他們拿在手中做什麼煉製的惡心事!
這在南華大陸,並不少見。
隻是欲做這等事的魔修,向來都是偷偷行事,做完就溜,少有這麼明顯。
顏如玉他們回到如城的時候,是在一個夜晚。
他們遠遠發覺了孟如蘭也在守門的隊列,便在城門口顯露了身形,將那百多人交給了他們。同時說道:“歸一門已經消失了。”
孟如蘭正沉浸在這一百多人是從何而來的詫異中時,就被顏如玉的那句話砸中了腦袋,整個人愣在原地。不隻是她,就連城門口的其他人,也全部都呆住了。
那些被救下來的凡人一路上都呆呆愣愣,隻有在看到如城城門的時候才稍稍鮮活了些,他們之中有一人倉皇地在城門尋了片刻,突然從人群中奔了出來,朝著城門口一個士兵撲了過去,抱著他就嚎啕大哭。
“妹,三妹?”
男人震驚的聲音透著驚喜,旋即整個人抱住了失而複得的妹子。
這突然的認親,才讓如城的士兵反應過來,立刻開門將那些人都送了進去。隻是孟如蘭在看著他們穿行過城門的時候,突然臉色微變,長槍在手就是一個突刺!
那擦身走過的人被一猛子紮穿了大腿,然後是心臟。
孟如蘭力大無窮,將他整個人挑高舉到半空,又狠狠摔落在地上,這一來一回,此人登時失去了氣息。
隻聽她陰冷地說道:“既然你敢棄城離開,那就下地獄去做你的城主罷!”
那突然被殺的男子,正是如城城主。
“孟如蘭,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可是城主!”
孟如蘭視線凶狠地看過去,“你們還認他這個豬狗不如的城主,我卻是不肯認的!”
顏如玉站在邊上,側頭與公孫諶說話,“十七哥,你說他圖什麼呢?在歸一門看到他的時候,他也和其他的凡人混在一起充當奴仆,態度強硬些護著城民,做個城主不好過做奴隸?”
他的聲音並沒有壓低,不輕不重地在城門前響起來。
頃刻,公孫諶淡淡說道:“貪生怕死之輩,走到哪裡都是這般下場。”
孟如蘭收了長槍,重新歸入隊伍。
“我也不認。”
一道怯生生的女聲從門內傳來,不知是哪個百姓藏在城門後說話。
“我不認!”
“我也不認!他死得好!”
“滾!”
“我們如城,沒有這麼孬種的城主!”
“對!”
那一陣陣響聲與義憤蓋過了剛才的冷凝,一下子打破了城主死亡的僵硬。甚至好些人看著孟如蘭的眼神都透著感激,覺得她做出了他們不敢做的事情。
待此事了,顏如玉才尋了個空當與孟如蘭見麵,問起了她身上關於仁善氣息的事情。
彼時孟如蘭已經褪去盔甲,穿著稍顯暴露的衣裳,顯得嫵媚動人。不過她麵對顏如玉卻很是尊敬,一聽他問起相關的事情,便立刻說了出來。
“我身上有一物,是當年繈褓裡就有的東西。”孟如蘭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小塊玉佩,“我是後來才到如城來的,這枚玉佩在入了如城後就一直亮著微光,卻不知為何能讓魔修的力量短暫消失,我靠著它殺了幾個魔修。”
這枚玉佩在如城平安後就被她姐妹立刻歸還了,隻是過了幾日休整,原本亮著微光的玉佩又暗淡下去,恢複了從前的模樣。
顏如玉將玉佩交給公孫諶查看,大佬入手,便平靜說道:“確實是那老和尚的手筆,遇到魔修的時候,這枚玉佩就會亮起來預警。如今如城已無魔修,自然不會再亮。”
孟如蘭恍然,很是感激。
顏如玉不再提起仁善,而是溫聲說道:“如城遭此一事,怕是需要重新挑選城主。歸一門滅門的事情不日就會傳出去,以那些魔修的性格,不打到痛了隻會認為是挑釁,過些時日我們會在附近隨機挑幾個魔門再練練手,可如城自身的態度也需強硬起來。”
孟如蘭苦惱,“城主一脈至今沒有後代,就剩下那歪瓜裂棗,還被我給殺了。”
顏如玉笑著說道:“不是還有你們嗎?”
孟如蘭微愣。
顏如玉接過公孫諶遞來的玉佩,還給孟如蘭。
“誰說女子不如男?”
…
他們在如城附近停留了半月,確實挑了好些個魔門動手。
一個個魔門屠過去的時候,顏如玉赫然發覺他對那些血沫已經習以為常。畢竟都是些極惡之人,再有什麼心善之思,也絕不會用在他們身上。
等確定他們殺過去的數量足夠嚇破當地魔修的膽量,他們這才啟程離開。
顏虹給了“那地方”的地址。
不過當年他是在牡華天宗內借由傳送法陣跳躍過去,在那裡待了一段時日後,顏虹稍稍推測出了幾個地點與可能,但是還需要顏如玉一一確認。
然顏如玉在聽到顏虹的說法後,便猜出了那地方是那裡。
顏虹說,“那地方”應該是與外界重疊的秘境,而且四時變化有些詭譎,春夏秋冬乃是顛倒,從未有正常的排序。而且那些守門的修士大多都有古怪,他懷疑有可能是魔修裝扮。再加上許多人都以為“那地方”是在東遊大陸,可生活的魔獸卻從未見過,乃是一種藏在地底的雙頭蛇,有一處幽林裡就生活著大量這等危險的魔獸。
聽到“雙頭蛇”的時候,顏如玉就有點明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東西長著兩個腦袋?”】
【“怎麼不能?”有人嚷嚷著說道,“是你沒見過罷了,聽說南華的極北之巔的雪山上,就生活著這等雙頭蛇,詭異莫測,一頭能口吐人言,一頭能定人石化!”】
【“哈哈哈哈哈你這說謊都不打草稿,你連北玄大陸都不曾出去過,哪裡會知道南華的事情?”】
【“我是沒去過,可是我先祖去過啊!”被嘲笑的那個小修士憋得臉都通紅,隻可惜到了最後,他在旁人眼中還是在說笑,壓根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高樓上,公孫諶漠然聽著那些修士的吵鬨,再有拍賣槌重重敲擊的聲音,與無數的亂流攪在一處,讓他徒然升起的殺念越發狂躁。他信手按了按眉心,思量起方才聽到的話。】
【如那等詭異事,卻並非不可能。隻不過種種神道,早就消失在過往。】
要想重新從記憶裡翻出原著的內容可不算簡單,顏如玉是在覺得熟悉後才拚命回憶,最終想起這段內容。兩相結合之下,顏如玉對南華大陸的北邊很感興趣,尤其是……
白大佬的一處墓穴,也在那裡。
公孫諶的白鶴太過顯眼,在這南華總歸還是少用。故而時常是顏如玉召出魔獸來當坐騎,隻是來回兩三次後,夢獸就生氣了。
它在顏如玉的身邊癡纏,“分明我可以變成任何形態,您要是想我當坐騎趕路,卻也不是不成。怎麼總使喚那些劣等的魔獸。”
小鯨魚纏在顏如玉身邊時,那些魔獸是動也不動。
它們確實害怕夢獸。
顏如玉:“你那身皮肉養好了?要是被其他的魔修看到了,當著不會發現你的身份?要是好巧不巧被入夢來的魔修看到了呢?”
這接連幾句話,將夢獸敲得懨懨,趴在魔獸腦袋上一動不動。
顏如玉絲毫沒有自己冷酷無情破滅了人家想法的自覺,甚至還戳了戳它細嫩的背脊,笑著說道:“你這背麵看起來好肥。”
夢獸:“……”
它勉力吸了吸肚子,悲從中來。
它一條魚……呸,它一頭夢獸,在乎什麼肥不肥啊!
入夜後,顏如玉早早靠在公孫諶的身旁睡著了。他身上蓋著厚厚的小毯子,越是往北麵走,那溫度就越來越低。
本來南華大陸就是三塊大陸裡最在北的地方。
漆黑公孫諶睜開眼,低頭打量著顏如玉的睡顏。他抬手在少年的眼角磨蹭了兩下,擦出了少許嫣紅的色彩。
少年略微動了動,公孫諶便稍稍停下。
隻是那也不過是一瞬間淺淺的停歇,而後便慢慢俯身。
…
顏如玉在亂葬崗醒來,發覺天地的陰沉晦暗消退了少許。
他心中一時高興,忍不住看向原本布滿墳包的亂葬崗。那片亂葬崗並沒有消失,隻是在中間那塊地方凹陷下去一塊極深的巨坑。顏如玉曾經趴在坑邊瞧了幾眼,卻是深不見底,連一點亮光也沒有。
他可不想猜測自己失足跌下後悔發生什麼,隻看了一次後就甚少靠近那裡。
如今夢境發生變化,應當說明白大佬出關了。
果不其然,一隻冰涼的手按住顏如玉的後脖頸,將他凍得一哆嗦,“去哪裡殺人了?”
顏如玉微愣,沒想到白大佬上來就是這麼一句話。
他將近來發生的事情簡短告知了素白公孫諶,有些重複的就一筆帶過,沒有多講。但是不知為何,白大佬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顏如玉茫然:“你這般生氣作甚?難道蓮容與那些魔門……”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素白公孫諶打斷,“那些魔門就算屠了百個千個,那也不過是一堆螻蟻。不過卻是那廝教會了你冷硬心腸,讓你學會殺人……”他的眼神如刀剮蹭著顏如玉的皮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顏如玉好一陣迷茫,壓根不知道白大佬究竟在糾結些什麼。
他殺不殺人……他又沒親手殺人,隻不過是對待魔修的態度狠厲了點,卻也是魔修他們自找的。這與黑大佬有沒有教導他本就毫無關係。
然蓮容確實不喜,他將茫然的如玉一把拉進懷裡,低頭惡狠狠地咬住嬌豔的唇,疼得顏如玉一哆嗦,下意識在他懷裡掙紮起來。
白大佬攏著如玉腰身的力道收緊。
像是心有所感般挑眉,愈發低頭加深了這個凶殘含著血沫的吻。
夢境之外,漆黑公孫諶斂眉看著顏如玉紅潤的唇瓣,大拇指狠狠地擦過。
一下,又一下。
旋即眉頭微蹙,臉色沉下。
然後,他再度低頭。
幾乎想要將那唇舌都吞入腹中。
卻是比剛才還要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