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斐潛指定的峨嵋嶺難民營地的現場負責人荀諶來說,這突如其來的難民潮,即便是他已經有所準備,但是也如洶湧的波濤般猛烈的拍打著他,使得一些原本看起來可能是已經準備妥當的事情,依舊暴露了不少問題。
首先自然是吃的……
這年頭,可沒有什麼煤氣灶啊,液化氣罐啊什麼的,想要大規模烹煮食物,就隻能是用普通的柴火燒。若是乾柴還好,要是柴火有些潮濕的話,那真的就是濃煙滾滾,遮天蔽日一般,不僅是效率低,連棚子裡麵都站不住。
不僅如此,難民數量的激增,也使得食物儲備以及調配的工作麵臨著嚴峻的考驗。
『長史!之前準備的麥粟快用完了!』一名滿頭大汗的小吏跑到了荀諶麵前,『僅剩下不足十鍋的量……請問長史要如何處置?』
荀諶點頭,『麥粟完了,就用其他的食材先頂上!高粱,野菜,豆料,不管如何,每人分配的分量不能少!張隊率!』
荀諶搖人。
在值守的張隊率到了近前,拱手一禮。
『我已經派人前往臨汾調糧,現如今多半也快到了,』荀諶回頭往北麵的方向看了看,然後說道,『可能卡在某個地方了……你帶上本部,挾雙馬,即刻沿著道路往北,遇到糧隊除敦促速速來此之外,先用馬運些糧草來應急!』
這年頭的車輛,即便是有黃氏工房的加持,也依舊是動不動就會擺臉色給人看。其實也不難理解,在沒有成熟的,標準化的工業體係之前,就算是近代的汽車工業已經進化到了內燃機水準,不也是依舊動不動就拋錨,三五百公裡就要保養就要檢修,否則壞在半道上叫天天不應。
張隊率應了一聲,便是呼哨著招呼著手下而去。
另外一邊,被煙熏的臉上白一塊黑一塊的庖丁長又是跑了過來,拜倒啟稟,『荀長史,這五六十口大鍋不停燒煮,已經連續快十個時辰啦,好多人都頂不住啦……長史,要不先減個幾口鍋,讓人也可以輪換休息一下?』
『不行!人可以歇,鍋不能停。你先回去,我等一會兒給你派幾個人,先暫時輪換頂替一下。』
庖丁長用手撓了撓臉,結果將臉撓得更花了,『敢問長史,這人……可是懂得辨彆野菜良莠?』
荀諶愣了一下,『這倒是提醒了某……我派斥候營裡麵的人去,他們都經過野外集訓……放心吧……』
『這感情好……』庖丁長說道,『不過……讓精兵斥候營裡來做糙事,會不會埋汰了軍爺……』
荀諶擺手,『都這個時候了,還計較這些?先齊心協力將這一波扛過去再說!』
庖丁長頂著滿身的煙塵氣走了。
荀諶皺眉思索了一會兒,『來人,去請張將軍來!』
張繡過了片刻,便是從前方而來,也是一頭一身的塵土,見了荀諶也是同樣的蓬頭垢麵,不由得也是哈哈笑了笑。
荀諶搖頭苦笑,『張將軍,你這是……沒休息?』
按照原本的任務安排,荀諶負責安置這些難民,張繡則是要負責警衛,並且防禦可能會產生的暴亂,以及抵禦曹軍的襲擊。
『我就坐不住!看著這麼多受難的……我哪裡睡得安穩?』張繡摘下兜鍪,隨意找了一個馬紮坐了下來,咣咣的拍了幾下兜鍪內的塵土,『你彆管,說罷,有什麼事?』
荀諶沉默了片刻,『張將軍,你先派幾個斥候幫忙采集野菜,給廚丁支撐一下,然後可否去張壁將後營夥夫拉些來……』
雖然說將食材扔鍋裡麵烹煮,似乎是一件挺簡單的事情,但是會的人不難,難的人不會。即便是到了後世信息大爆炸的年代,能將一鍋食材燒成炭,將無毒的食物錘煉出毒素來的人,也是不在少數……
更何況在烹煮過程當中還要加入一些野菜,而野菜之中可能有一些沒挑乾淨的,普通兵卒可能並不認識,也一口氣丟鍋裡了,那就可能不僅是壞了一鍋湯,更有可能讓那些原本就身體虛弱的難民雪上加霜。
因此荀諶寧可大費周章的讓張繡去張壁營地之內調來夥夫,都不會隨意讓人頂替那些庖丁。
張壁營地是在張繡管轄之內,自然需要張繡的首肯。
張繡也沒有二話,當即讓護衛前去調人。
『張將軍,』荀諶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低聲說道,『另外,我的建議,是現在你儘快去休息……』
『為什麼?』張繡問道。
張繡在投了斐潛之前,也是過了一段相當苦難的日子的,因此在看見了這麼大規模的難民潮之後,他心中那些記憶也就被重新勾了出來,自然使得他心緒難以平靜,也就無法安然的去休息。
『曹賊用此毒計,就是為了攪亂主公部署……』荀諶低聲說道,『你我在此地,就是要以最少的力量,安撫最大的流民……』
張繡點頭,表示他清楚這一點。
這幾乎就是禿子頂虱子,明擺著的事情。
對於曹軍來說,如果真的想要豁出一切,攻克峨嵋嶺,或許也不難,但是想要在短時間內打下來,還想要保住菊花不漏,那就不容易了。
因此,驅動難民,也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曹軍最後無奈的選擇,就像是很多時候明知道鴆酒有毒,依舊要飲下一般。
喝了,還有機會去尋找解藥,不喝,便是當場渴死,連找解藥的時間都沒有。
這也是封建王朝之中,曆朝曆代的賢良大臣們在麵對選擇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知故犯的飲用鴆酒的原因,但問題是在飲了鴆酒之後,往往就覺得舒緩了,一時半會沒發作不是麼?那麼是不是還可以再喝一口?反正都已經喝了一次,再喝一次又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再苦一苦的事情麼!
封建王朝之中的普通百姓,看起來像是沒有多少記憶的,即便是有,也會在愚民政策之下儘快的讓其遺忘。
一條魚打翻了官府好不容易熬出來的一鍋雞湯。
一個宮殿前的石板,默默的承受著華蓋車的碾壓……
隻不過山東人以為百姓都沒記性,所以當曹軍驅趕河東百姓的時候,根本就不擔憂什麼。
或許也有一點,但是也隻有一點點,隻要不是當場鬨起來就行。
反正等時間長一些,那些愚蠢的百姓自己也就都忘了……
到時候曹操隻需要宣布一下自己獲得了偉大的勝利,那麼河東的百姓也就不過是在這偉大勝利的過程當中所必要的犧牲而已,隨後再加上山東士族控製了輿論權,鋪天蓋地的一陣鼓吹,大漢百姓歡欣鼓舞,又有誰會真切了解在這個過程當中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有沒有發現問題改正問題,反而成為最不起眼的問題。
隻要結果是爽的,那就行了麼!
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爽麼?
相反,如果在河東打輸了,那麼自然就是曹賊背鍋,他們山東士族都還是乾乾淨淨的,一切都是曹賊的指使,一切都是曹賊的責任。
曹操有沒有責任,肯定有。
但真就全部都是曹操一個人的責任麼?
之前曹操讓他們做戰前準備的時候,他們就隻是做了戰前議論,沒做準備。
曹操要集中力量的時候,他們就隻是集中,不管力量。
曹操需要動員人力的時候,他們就是將動員的人自己先用。
曹操需要建立轉運糧草營地,他們就光建營地不送糧草。
曹操說缺乏物資糧草,他們就立刻下令開始種地……
說是沒做事罷,又不對,說是有做事吧,又沒有哪件事是做得好的。
被批評的時候先趕緊推諉,推諉不過去了,便是緊答應慢動彈,躬匠精神表演一下,等沒人注意了,便是自然沒什麼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