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我真沒有……你看隔壁的……』村正歎了口氣,『你再搞些野菜什麼的,怎麼也能對付個一陣,等秋糧下來,就好了……』
『可是我還差三十斤……』農夫呆呆的說道。
村正毫不在乎的說道:『你不是已經交了六十了麼,這就算交夠了兩個大的了,小的……小的顧不上,也就算了……這年頭,能保著大的就不錯了……大的活著,才能有小的……先這樣吧,你等等,到了晚上天黑沒人的時候你再過來……』
村正走了。
農夫回過頭,看見他妻子靠在房屋門口,目光呆滯。
農夫蠕動了幾下嘴唇,卻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剩下了歎氣。
他妻子靠著房屋的門,緩緩的滑落下去,眼眸之中不清楚是什麼情緒,或許隻是剩下了絕望。
屋內的孩子似乎是察覺到了一些什麼,便是哇哇的大哭起來。
天漸漸的黑了。
或許從來沒有亮過,即便是真的亮了,也是短暫的。
農夫起身,回頭看了籠罩在黑暗之中,呆坐在房門處的妻子,還有那已經哭累了,睡著了的孩子的輪廓,吞了一口唾沫,便是出了門,往村正家中而去。
大概是一兩刻鐘的模樣,農夫重新回來了。
一到院中,他就趕緊將那個破爛的院門關上,還拿了根木棍頂上去,這才小心翼翼的提著一小袋的糧食,宛如提著救命的珍寶一樣,進到了屋內,『孩他娘,我們有糧……』
屋內土床上,隻有他的孩子在有氣無力的瞪著眼,卻沒有看到他妻子的聲音。
農夫稍稍抬高視線,一雙懸空的腳,出現在他的眼前。
緩緩的,輕輕的,晃動著。
農夫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旋即在安靜的院中,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就像是在日間隔壁院子內的哀嚎他沒有去關心和照看一樣,現在農夫的哀嚎雖然在夜裡,甚至更加淒慘,可是周邊院落裡麵,也依舊是死氣沉沉的,沒有人來……
……
……
哀求和乞討,是得不到真正珍貴的東西的。
戰爭,並不是隻有兩個人,抑或是幾個將領,又或是一兩個地區的事情。
一旦戰火紛飛,毀滅是無法避免的。
太陽高懸,晴空萬裡。
對於人類來說,太陽或許永遠都會重新升起,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就未必能看見第二天的太陽了。
斐潛穿著一身精良打造的,帶著閃亮花紋的盔甲,騎著馬在土坡之上矗立。
在土坡之下,是他的人馬湧動著,往前流淌。
沒有什麼太多的口號,斐潛就這麼騎在馬背上站著,而走過去的每一個兵卒在經過土坡的時候,都會仰頭望向斐潛,並且由衷的感受到了驃騎大將軍的雄偉風姿,昂然氣勢……
卻不知道斐潛在閃亮的盔甲兜鍪下麵,已經是汗流浹背,頭發都粘貼到了頭皮上,又癢又悶。
兜鍪都是不透氣的。
精良的盔甲,上麵有雕刻的花紋,有掐金銀線的裝飾,再配上大紅的披風,簡直是裝逼利器,隻可惜這套盔甲是在前年打造的,現在麼,有些勒了。
真正作戰的時候,斐潛是絕對不會穿這麼一身的閃亮盔甲的,大體上來說,這玩意就像是禮服。作戰前,穿給手下兵卒們看的禮服。
曹軍安邑大營就在眼前,也是曹操在河東運城盆地之中最為重要的支撐點。
雙方之前各有交手,試探,博弈,然後也都有損失和收獲。
如果斐潛攻不下這個安邑大營,那麼曹軍就可以從容的調配兵馬,或是進攻大河之西,或是轉頭回軍,抑或是就在安邑和斐潛拉扯消耗,都是有可能的。簡單來說,安邑大營就像是一個釘子,斐潛如果沒能力拔除這根釘子,那就要碰一個釘子,看看是頭破血流,還是腿腳受傷。
斐潛看著部隊緩緩而過,旌旗飄飄,心思卻飛到了另外的地方。他昨天收到了許褚上報的最新消息,說是在曹軍大營之內,確實是有人作為內應,並且提供了一些原本斐潛和許褚都不清楚的情報。
安邑大營之內,確實是暗藏玄機。
曹操幾乎將他曆年戰爭的經驗,以及山東廉價的勞動力的優勢,都展現得淋漓儘致。
其中有一點是讓斐潛頗為警惕的事項,就是在最新的情報當中,那人表示有看到不少的火油,以及聞到了一些硝石的氣味……
水火,永遠都是人類想要降服,卻始終是無法徹底控製的兩種力量。
大河的上遊是控製在斐潛手中,所以曹操也沒有辦法在『水』這個方麵上做什麼文章,但是很顯然,這一次曹操是要在『火』的方麵玩一些花樣。
斐潛想著,不由得有些感覺到了難以描述的曆史巧合感……
難不成,現在自己成為了曆史上的曹操一方,而曹軍卻成為了曆史上準備放火的赤壁聯軍?
這真是……
火油,對於人馬都會有比較大的限製,而硝石麼,肯定就是火藥了。
戰爭器物這種事情,是看人用的,也要看運氣。
火油到了周瑜手中,便是可以燒得曹操胡子都著火,可是到了諸葛亮手中,卻被一場大雨澆滅了……
斐潛兵強,但是人數少,大概隻有曹軍的三分之一,甚至還差一點。
曹軍人多,但是整體戰鬥力反而較差。
因為曹軍成份繁雜。根據許褚收集的情報以及真假投降的那些人的敘述,曹軍大概分為三個部分,核心的中領軍中護軍,作為輔助的雜姓將領以及地方郡縣兵卒,以及一定數量的民夫工匠。
之前曹軍營地之中,還有更多的民夫,但是現在麼……
人多,有人多的好處,也有人多的麻煩。
全部將這些人都殺了,顯然不現實。
但是要接收這些俘虜,也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更何況曹操已經將安邑打造成為了堡壘一般,若是不能以點帶麵,將曹軍的大營卷動起來,一點點的去啃,打成拉鋸戰,同樣也不是什麼好的方案。
曹操的實力,確實是已經衰弱了不少。
夏侯淵身亡,夏侯?被俘,幾乎就是斷了一隻手臂,大傷元氣。
可即便是如此,曹操依舊不退!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曹操退無可退,可是如果說曹操現在調轉回軍,多少也還能殘喘一陣,未必立刻會暴斃。畢竟曆史上曹操赤壁大戰失敗之後,依舊還能成為北方霸主,隻不過就是在某些方麵要做出更多的妥協罷了。
斐潛相信曹操也同樣明白這一點,所以現在這個階段的曹操態度,就顯得非常的微妙。
斐潛感覺,除了火油和火藥之外,曹操一定還有什麼牌沒出……
因為這牌還捏在曹操的手裡,所以曹操覺得自己還不算沒有徹底翻盤的可能。
火油火藥這種東西,其實防備起來並不難。
所以關鍵還是看怎麼用,誰在用!
斐潛為什麼慢吞吞的來,而不是急切的在春夏之交就和曹軍大會戰呢?
當然是因為斐潛也要準備自己的底牌。
火炮現在已經隻能算是明牌了,真要用明牌去打,肯定是要吃虧的。
斐潛忽然想到了龐統上報說朱靈自行研發了一種火箭……
這或許也是某種巧合?
火藥,以及火藥的衍生物,自從誕生的那一天開始,就應該是戰場的主宰,而不是僅僅用於達官貴人的嬉戲。
而想要讓火藥發揮出足夠的威力,氣候乾燥就很重要了。
真要是在春夏之交和曹軍會戰,曹操不得笑得眼珠都看不見?
在春夏之交,那個時候誰知道那片雲彩有雨?
而現在是夏末秋初,正是氣候乾燥,地麵硬結,少雨少雲的時候,不管是運輸還是使用火藥以及火藥的衍生物,都是最好的時節。
斐潛正擺著pose思索著的時候,忽然見到遠處有一個小隊的傳令騎兵,背插認旗急急奔來。
『主公!曹軍派出使者,攜了戰書,欲見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