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一行隊伍護衛著一輛馬車咕咕嚕嚕的行進著。
這條是長樂宮前的直道,原本應該是人流湧動,往來的都是整個長安城內最為的熱鬨風流氣象。鼎盛之時,那些販夫走卒,衣冠士子,大小官吏,便在這條道路上往來穿梭不息,要是正好碰見些三時五節什麼的,這條路上更人山人海,幾乎都會將道路塞滿。
大漢長安城,雖然在這個時代未必是最為頂級的大都市,但是不管城市道路,還是建築結構,也都是超一流的。然而長安城內,就算此刻正值午後不久,原本應該是最熱鬨的時候,卻依舊沒見到多少人影,顯得無比的蒼涼。
這輛馬車粗看樸實無華,但是實際上從馬車車廂之上那些自身的裝飾雕刻來說,就已經是透出了一股富貴繁華的勁頭來,更不用說拉著這輛馬車還是兩匹純白的駿馬,更加的彰顯身份。
雖然說當下關中並不是十分的缺乏戰馬,但是要找到像這樣俊俏的兩匹純白的駿馬,卻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嗎,隻不過這兩頭原本應該是極其健碩的,現如今卻有些消瘦,肚皮上已經沒有多少肥膘了,隱隱露出一些肋骨出來。
馬車邊上,有二十幾名親衛一半騎馬,一半大步跟隨,護衛在馬車左右。
安坐在馬車之內的,便是楊彪。
還有趙溫。
既然楊彪上表表示自己身體不適,那麼自然是要演戲演全套,日常出入便乘坐馬車代步。雖然說大家都明白這病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情況,不過這層窗戶紙卻沒有人願意去捅破。
趙溫陪著楊彪坐在馬車之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明公,種尚書如此針對吾等,居心險惡,欲至死地方後快之,明公這……”
這段時間楊彪一直都像是老好人一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算是種劭算計到頭上,也沒有反擊,甚至連原本種劭預料當中的所謂天災人禍的彈劾,似乎也就是說說而已,根本就沒有付之以實際行動。
趙溫也有些無奈,誰能想到楊彪進了長安,竟然像溫吞水一般,這樣的狀態,讓許多人都有些疑惑,就連趙溫都有些猜不透楊彪這個葫蘆裡麵賣得是什麼藥,因此才借著探病的借口,半道上登了楊彪的馬車,想要問出個一二來。
楊彪似睡非睡的模樣,耷拉著眼皮,如同沒有聽見一般。
趙溫張了張嘴,有心想要再問,然而看眼下的這個情況就算是問了楊彪也未必會回答,內心當中雖然是無比的焦灼,卻也是無可奈何。
眼看種劭步步緊逼,如今甚至是連朱儁統領在陵邑的兵卒的錢糧都已經是三拖兩欠,實在是拖不下去了,才給上那麼一點半點。要不是陵邑那邊朱儁多少威望還在,說不得早就亂起來了。
楊彪其實內心當中,並沒有像表麵上表現出來的那麼悠閒,其實也是煎熬無比。潼關一場瘟疫,直接便是斷了從弘農而來的補給,而軍中兵卒要是沒有了錢糧兵餉,又是如何使喚得動?
錢財是一方麵,將來如何又是另外的一個方麵……
誰能想到,突如其來的這一場瘟疫,導致了整個關中的人口死的死,逃的逃,在這樣的情況下,關中如今越發的慘淡,當下市麵之上糧草的價格瘋狂飆升,已經是到了一個非常可怖的地步了,楊彪從弘農帶來的一些金帛,早就已經花的乾乾淨淨,而且現在問題是,光有錢還不一定能夠買得到!
要維持當下的架子不倒,不知道耗費了楊彪多少心思!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楊彪之前在平陽,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卻在臨終的時候發生了變故,現在要對付種劭,自然不可能重蹈舊轍,不動則以,一動必然牽發全身,因此就連趙溫也瞞著,以免有什麼意外。
不過現在,布下去的棋子也開始行動了,這一次進宮覲見皇帝,就是第一步……
楊彪上表,陳述了當下關中糧價沸騰的局麵,懇請皇帝下令調糧入關,平穩民生。這一個章表,估計今天下午,最遲明天上午就會被人有心無心的傳播到長安城內外,使得眾人皆知。因此,這個事情,早一些讓趙溫知道也就無妨了。
楊彪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皺,緩緩的說道:“……某已上表,請陛下調糧入關……”
“……調糧入關?”趙溫瞪圓了眼睛。
這個時間點,哪裡還有糧草可以調?
關中無糧,弘農一時半會過不來,那麼剩下來要麼就是河東,要麼就是翻山越嶺去漢中調,要麼就是從並北平陽……
趙溫轉動著眼珠子,忽然有些恍然,拱手說道:“明公此策果然精妙!”
“哦?”楊彪微微抬了抬眼皮,“何處精妙?”
“……明公此策,憂國憂民,縱然鐘尚書巧舌如簧,也挑不出半點不是來……”趙溫眼睛在馬車車廂之內閃閃發亮,“……若是鐘尚書否決此策……嗬嗬,其必然大失民心,又有何麵目眷念三槐之上?若是鐘尚書依此策而行,明公既獲清名,又得聲望,鐘尚書徒做惡人……”
趙溫講到此處,便收了嘴,並沒有繼續講下去。趙溫知道,位居於上的人喜歡聰明人,但是也不喜歡過於聰明的人。聰明的人省事,簡單交代吩咐一下,便可以將事情辦理得妥妥當當,但是太過於聰明的,將上位者的心思完全摸得透徹,反倒會成為了上位者的心中刺。
楊彪此策便是陽謀,也算是吹響了反攻種劭的號角,而這第一聲的號角,便是敲在了種劭的痛處。
就像是方才所說的那樣,種劭是做也不是,不做更不是。做了或許還有一些時間來尋求其他的機會,如果不做,在市麵之上如此困頓的情況下,幾乎立刻就會成為所有人的敵人!兵卒要錢糧軍餉供養,難道城中的百姓官吏就可以不吃不喝了?
當得知是楊彪出的主意,然後被種劭給否決了,在饑餓的威脅之下,那麼產生出來的各種怨恨,將會瞬間就將種劭之前的那些好處抹殺乾淨!
斷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現在要是斷了全城百姓和官吏的糧草希望,種劭可以算是殺了多少人的父母?
而依著策略推行,苦差事是肯定的,名聲卻是楊彪的,更何況最近的無非就是河東和平陽兩地應該還有些糧草,千裡迢迢去漢中調糧明顯不現實,而向河東調糧,無疑就是向楊彪低頭……
向平陽調糧,卻如同在種劭和斐潛的這個並不穩固的聯盟之上,又狠狠的砍了一刀。種劭有意排擠斐潛在前,現在卻要伸手討要在後,且不說能不能過種劭這心理的一關,就說平陽連日征討,前些時日還聽聞鮮卑大舉進攻陰山,這兵糧肯定吃緊,能不能湊出來給種劭還是兩說!
如此一來,一個簡簡單單的建議,一本普普通通的表章,楊彪收獲了名望,得到了民心,不僅將種劭推到了懸崖邊上,還順帶將種劭和斐潛的這條連線扯斷!
趙溫尋思此處,不由得偏體生寒,深感楊彪的手段精妙高超,不過,在內心深處,似乎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輕輕的響起,這楊公,要對付種劭,第一步竟然是先要離間和斷絕種劭和斐潛之間的聯係……
這個,似乎……
難道在楊彪心中,種劭並不是最大的威脅,而是斐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