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誰都不知道,當征西將軍的騎兵,呼嘯著迎麵而來的時候,自己又要如何抵禦……
在任何時候,裝備完善的騎兵出現在戰場之上的時候,不管是對於統帥,還是對於兵卒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威懾。
楊俊的兵卒看著遠方高高挑起的三色旗幟,看著當中的騎兵統領帶著人馬,徐徐而進,不急不緩;看著那如林般的騎槍直指天空,閃耀著懾人的寒芒;看著前突的幾名騎兵飛快的搶到了陣前,從身後扯出了幾麵旗幟,就像是丟破布一樣丟在了後營的空地上……
這些旗幟楊氏的兵卒都很熟悉,也頓時引起了一陣的騷動。
幾名兵卒小心翼翼的上前,然後飛快的將這些旗幟卷在了懷裡,帶到了楊俊的麵前。
楊俊看著,隻覺得自己的身軀搖搖晃晃,他勉勵的站著,努力的挺直了腰杆,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的腰杆一旦彎下,再想要挺直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地麵上,有自己派出去的後軍旗號……
最關鍵的是,還有代表楊公騎兵的青鳥旗號……
楊俊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楊彪有多麼珍惜這一支騎兵,又多麼看重這一支騎兵,甚至親自決定用青鳥為標識,就可以見得一斑,然而,現在這一隻青鳥旗號,卻像是一隻被扒光了羽毛的麻雀……
楊公已經將他全數家底都拿了出來,而在這些征西將軍的騎兵背後,又有多少兵卒,又有多少戰馬,還有多少沒有拿出來的牌麵?
楊俊仰頭望著頭上寫著大大的一個“漢”字旗幟,忽然之間淚如雨下。
“大漢啊……”
………………………………
五百裡之外的雒陽,似乎也感受到了楊俊的悲愴,飄飄灑灑的下起了小雨,綿延不絕。
雒陽城,如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那樣雍容華貴的氣質,反而有些慘淡,就像是原本一個精致到了極點的網紅美人,卸了妝,洗了臉,又關掉了美顏的濾鏡一樣。
雒陽城門外,昔日的那一場大火的痕跡依舊沒有消除,宛如疤痕一般在城牆上蔓延,城牆的青磚也沒有完全修補完畢,在淅淅瀝瀝的春雨雨霧當中,不僅沒有因為朦朧而變得更有詩意,反倒是越發的頹廢和淒慘。
雨雖然不大,但是也妨礙了許多修繕的工程,也隔絕了些往來的人流,隻有些零零散散的勞役,半死不活的或挑或拖,在雨水當中瑟瑟發抖,在泥和水當中掙紮著前行。
遠處的雨霧忽然一動,然後便傳來些腳步踐踏著泥水的聲音,一行身形出現在雨霧當中……
雒陽城頭的守軍,一邊抱怨著,一邊從避雨的場所跑了出來,趴在城垛之上,戒備著,往下眺望。
隻見雨中,跌跌撞撞的走來了三四十人,當先的還打著漢軍的旗號,不過旗麵上已經破爛不堪了,人員也都是狼狽不已,身上的衣服說是穿著,還不如說是頂著披著掛著,吸飽了雨水晃晃蕩蕩的,其中十幾個人歪歪斜斜的帶著頭盔,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的樣子。人人都拖著腳步,用刀槍支撐著往前走,就像是這些刀槍不是兵刃,而是拐杖一般。
雒陽守城的兵卒頓時放下心來,卻又有些麵麵相覷,著著是一隊逃跑的潰兵,隻不過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當值的屯長趴在城垛上,揚聲大呼:“都他娘的站著!彆前走了,衝撞城門,被射死的彆怨!先報上番號來,都他娘的哪裡來的?”
說是這麼說的,但是實際上城牆之上並沒有人張弓搭箭,甚至連關閉城門的舉動都沒有,不就是三四十的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潰兵而已,值得那麼大驚小怪麼?
“某是鞏縣的守兵!”隊列當中有一人高聲應答道,“鞏縣來了賊人,正在圍攻城池!某帶著兄弟奉命突圍報信!賊他娘的啊……突圍的時候還有百人,而現在……快快稟報一聲,也彆讓某等兄弟白白送命……”
“鞏縣,賊人?”值守的屯長瞪圓了眼睛,“哪裡來的賊人?竟然到了鞏縣?!”
“他娘的,某哪裡知道啊……突然就來了,旗號都沒有打出來……”
“旗號都沒有?天殺的……哎,這年頭……行了,說不得了,趕緊過了壕溝,進城跟上頭稟報一聲,看看有什麼章程罷……”
雒陽城原本引了洛水圍繞,作為護城河,但是大火之後許久沒有人進行維護,壕溝也坍塌了一些,現在正在重新的挖掘,因此堵了進水口,當下隻是深溝,並沒有蓄水。
三四十人聞言,便雜亂的往前而行。
在壕溝之前,守著木橋和城門的隊率,看起來有些年歲了,或者是天子腳下的城門小官,也多少有些威儀,至少一身的皮甲,頭上紮的武巾,腳下穿著木屐,多少有些模樣,見到了這些人狼狽的模樣,也沒有細細的攔下盤問,隻是搖頭歎息,然後嘟囔了一句什麼“……何苦……賣命……”之類的話語,便意興闌珊的揮揮手,示意讓這些人進城。
就在此刻,從城中出來了一名武官,兩名護衛高高的撐著油傘遮蔽風雨,身上的大紅色披風沾染了些雨水,就像是血色暈了出來一般的斑斕。
“乾什麼?攔住了!”武官見狀,頓時就皺眉喝問道,“怎麼什麼人都放進來!”
還沒有等城頭上麵的屯長說話,原本狼狽模樣的三四十人當中沉寂了片刻,便猛然有人在其中斷喝出聲:“殺了他!搶門!”
偽裝成為逃命的兵卒頓時齊齊發一聲喊,窮凶極惡的撲上前去!
雨霧當中,隱隱有悶雷一般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夏侯淵策馬從雨霧當中竄了出來,然後看著亂成一團的城門,哈哈大笑著,鐺啷一聲抽出了戰刀,高聲喝道:“兒郎們,發財的時候到了!快快!把你們吃奶的勁頭都拿出來!給老子搶門!”
………………………………
“楊公!楊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呀……”驚慌的侍從院外狂奔進來,卻不小心一腳踩在了石階的青苔之上,嗤溜一聲來個狗啃泥,撲到了天井之內,頓時滾得一身的狼藉。
“……楊公,”報信的侍從也顧不得自己摔得狼狽和痛苦,連忙撐起身抬著頭說道,“有人搶城!搶城!來了不少騎兵,不下千人!”
“在那個門?”楊彪刷的一下站了起來,“上西門?雍門?廣陽門?”
“都……都不是……”侍從呲牙裂嘴爬了起來,連忙說道,“是中東門……”
“中東門,怎麼會在中東門?”楊彪不敢置信的問道,“你說不是西麵?難道不是征西將軍的人馬?打的是什麼人的旗號?”
“旗號,旗號打是……是平東將軍曹……”
此時此刻,城門處的嘈雜聲浪終於是傳了過來,在雨滴敲打瓦片宛如伴奏樂一般的聲響當中,富含有節奏的口號響徹了雒陽城上空:“清奸臣,護明君!匡社稷,護大漢!”
聽聞此言,楊彪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