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對,誰錯?
沒有對錯。
然後就被同事評價為,賤人就是矯情。
斐潛記得,當時那個同事一邊啃著網上訂的雞腿套餐,一邊說道:“你愛她麼?你不愛啊,愛的話就會怎麼也要留下她來的啊?她愛你麼,也不愛啊,愛你就怎麼也要跟你在一起的啊?既然都不相愛,那還有什麼,分了也就是正常啊……這個雞腿飯還不錯,才八塊錢一份,我說,你下次要不要一起訂……以後一起吃這家好了……”
斐潛瞄了一眼,搖了搖頭。
同事怏怏的,似乎是覺得自己好心沒有得到應有的回饋,小聲的嘀咕了一句:“……賤人……就是……矯情……”
不吃和同事一起訂八元一份的大雞腿套餐,並不是因為同事的評論,而是斐潛覺得,這樣一份套餐,一個巴掌大,並不算是小的鹵雞腿,再配菜配米飯,沒錯,同事是覺得賺了,但是商家能做,估計也是有得賺,而跑腿的小哥和網絡平台同樣也賺了,那麼剩下的屬於雞腿套餐的成本是多少?
失去了愛情就跟戒煙一樣,剛開始很痛苦,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也就習慣了,沒有煙也能活著。
隨後斐潛自然就便沒有了多少所謂的人生升職加薪的動力源,不經意間也就成為了職場混混,混了好幾年後,一不小心就混到了三國……
哦,那個同事?
那個同事後來結婚了,在市區買了房,娶了個比他小三歲的妹子,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直到那個同事,忽然長時間感冒,因為沒舍得幾百元的全勤獎,所以堅持著沒去醫院,到了後來撐不下去的時候才去,一查,得了腎衰竭,兩個腎都是……
再後來,就沒有了,斐潛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同事。
公司補了那個同事半年的工資,也算是和平分手的一種吧……
斐潛低下頭,看著麵前的這一碗清澈的茶湯。
不知道為什麼,當有了煩惱的時候,似乎到這個桃林裡坐坐,就仿佛可以減輕不少似得,因此斐潛心中彆扭,自然也就再次來到了桃山,坐在了蔡琰的麵前。
或許是終於知道了斐潛並不喜歡渾濁的茶湯,蔡琰這一次並沒有做什麼黑暗的料理,隻是些許桃花,三五粒乾梅,便成了眼前的這一碗桃花梅子茶。
陽春三月,桃花吐妍,正是好時光,桃花的花瓣很豔麗。
而梅子卻是昨年的,雖說在水裡舒展著,然而卻沒有新鮮的那些嬌豔的顏色。
“茶湯要涼了,師弟還是需趁熱喝好……”蔡琰用手指甲輕輕的在自己端著的茶碗上敲了一下,發出清脆的一聲響,美目流轉,說道,“……加了些梅子,雖說增些風味,但若置久了,便會有些發苦……”
“師姐……”斐潛低著頭,看著茶碗裡麵的梅子,說道,“獨樂樂,人樂樂,孰樂?”
蔡琰將垂下的青絲輕輕攏到了耳後,露出了一小截白玉般耳朵,靜靜的思索了片刻,說道:“若是以道論,便是人樂樂,若是以人論,便是獨樂樂。”
斐潛點點頭,然後端起茶碗,說道:“也是……”
斐潛現在是決策者,是領導人,是整個集團的核心,那麼選擇獨樂樂或是人樂樂,就成為了斐潛當下要麵臨的問題。
就像是兩條鐵軌,一條上麵綁著有五個人,十個人,或是一百個人,而另外一條鐵軌上卻隻有幾個小孩在玩,火車來了,現在不管是要去救那些被捆綁起來的人,又或是喊那幾個小孩離開都不可能了,唯一的選擇便是什麼都不做,讓火車繼續前進,那些捆綁在鐵軌上麵的多數人就會死亡,要麼板動軌道,改變火車路線,使得那幾個無辜的小孩陷入死亡的危險當中……
當然,不管板動還是不板動軌道,火車都有可能在最後一刻停下來,也有可能因為沒有板動好軌道而導致整列火車脫軌。
鐵軌上的人,火車中的人,目光都在斐潛這裡。看著,等待著斐潛進行選擇,巨大的時間牌子在斐潛心中翻動著,倒數著……
蔡琰晶瑩剔透的目光投了過來,停留在斐潛的身上,看著斐潛飲茶,忽然微微一笑,帶著些狡黠的問道:“不知這個問題,師弟有沒有問過黃家妹子呢?”
“咳……”斐潛差點嗆到,然後放下茶碗,沉默了一會兒,垂下視線,似乎是不敢正視蔡琰清亮的目光,說道,“這個……若是以道論,便是獨樂樂,若是以人論,便是人樂樂……”
“也是有理……”蔡琰看了一眼斐潛,旋即垂下了眼簾,唇邊似乎飛出了一聲歎息,輕柔得宛如林間清風一般,渺不可聞。
風兒輕手輕腳的溜進了亭子裡,緩緩的在兩個人身邊轉悠了一圈,似乎是發現沒什麼好玩的,便又悄悄的溜了出去,到了桃林間去拉扯那些桃花去了。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德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良久之後,蔡琰開口說道,聲音依舊是淡淡的,清澈得宛如山間的溪水,叮叮咚咚縈縈繞繞,“……察於此四者,可以有誌於本矣。三王之祭川,皆先河而後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謂務本也……”
斐潛沉吟著,琢磨良久,點點頭,說道:“受教。”
是的,大德不官,大德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
也隻能如此了。
“師姐,某此番再進陰山,又是沾染一身殺伐血氣……”斐潛說道,“如今某又將征戰關中,請師姐再賜清音,以潔本心,不知可否……”
蔡琰先是瞪了一眼斐潛,旋即略帶憐惜的歎了一聲,輕聲扭頭吩咐道:“焚香。取綠綺。”
香爐很快的就點燃了,擺放到了亭子之中。
淺藍色的檀香煙氣在如同含苞待放一般的蓮花花瓣當中盤旋,然後輕輕柔柔的散開,在亭內縈繞,盤旋,最終跟著春風,一同向外飄散。
蔡琰緩緩的將袖子卷起,露出了一截細膩潔白的手臂,在金盆當中洗淨了手,取巾帛吸乾水珠,又在春風裡將宛如玉蔥的手指微微張開,等待手上的濕氣全數風乾之後,才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端坐到了綠綺之前,輕輕的抬起手,撫在了琴弦之上。
在亭外的春風也似乎忍不住激動起來,在桃樹林當中歡快的跳躍著,扯動著桃花紛紛,瓣瓣而落……
在桃花飄飛當中,隻見蔡琰的手忽然一動,從宮三之弦攏至徽七,以滑音為開篇,輔佐著挑顫抹等手法,頓時一縷縷的樂符就從如花瓣般,在翻飛的蔥蔥玉指當中綻放出來,在小亭內飄蕩著,然後蹦蹦跳跳的到了桃林,在紛紛揚揚的桃花花瓣裡,和春風糾纏在一起,向著蔚藍色的天空,嫋嫋而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