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侍從重新送上了茶湯,斐潛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一邊思索著,一邊向李儒請茶。
川蜀之地,確實是個好地方,幾乎什麼都有,柴米油鹽醬醋茶,沒有什麼缺的,周邊又都是山地,將一個富饒無比的成都平原抱在懷中,和四通八達的冀州兗州相比,益州一向是置身事外逍遙自在。
這也同樣鑄就了川蜀之地士族的特性,他們更傾向於保守,守著川蜀就好了,對於外麵的世界並沒有太多的欲望。
這一點,恰恰是斐潛最不能接受的。
如果漢代的士族子弟都像川蜀一樣,隻會縮在一起窩裡鬥,不懂得將視線轉向更加廣闊的天地,那麼三國的未來依舊不能改變……
當下的川蜀,就是一個小三國。
也就是斐潛的一個試驗田。
而劉誕,就是斐潛放進川蜀這一塊試驗田當中的那條鯰魚……
讓劉誕出任刺史,總不能什麼權利都不給,全數架空,那麼幾乎就等於是將劉誕推到對麵去,必須要給予一定的空間,讓他多少有一些爪牙,因此斐潛隻取一個長史職位來平衡,就剛剛好。
主簿掌管文書往來,非心腹不可,彆駕這是相當於副手,出行可獨乘一車,而長史相對來說威脅性就較小了一些,相當於就是隱晦的向劉誕表示,斐潛這裡主要還是給建議,拿主意做主的依舊是劉誕,因此劉誕也才答應得如此痛快。
李儒方才提及的漢中太守,則是拴在劉誕脖子上麵的繩索,不能太緊,也不能太鬆,因為漢中太守,就是劉誕發展的透明天花板。
劉誕頭銜是益州刺史,但是人卻在南鄭,這個在漢代,叫做遙領。而漢中太守則是實領,在這一塊地皮上,漢中太守才算是真正的地方官。
作為漢中太守,或是任何一個太守,肯定都不希望在自己地盤上有個家夥居然客大欺主……
不是麼?
原本斐潛是打算讓李儒兼任的,畢竟李儒現在領了征西將軍府長史的印綬,很多時候可便宜行事,但既然李儒特意將這個事情提出來,就說明李儒沒有這個興趣兼任漢中太守,又或是有更好的想法和人選。
於是斐潛放下了茶碗,看著李儒說道:“不知文優有何高見,某願聞其詳……”
“取巴西閬中之人任之……”李儒也沒有賣什麼關子,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往南一指,緩緩的說道,“漢中之南便是巴西,若取巴西閬中之人出任,一則可緩川中士人之心,二則麼……”李儒微微笑了笑,隻不過這個笑容在皮袍陰影之下,略顯得有些陰森。
用巴西閬中之人?
斐潛愣了一下。
這……
這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斐潛不由得都想擊掌讚歎,李儒不愧是李儒,這一招確實是漂亮無比!
現在川中,劉焉死後,東州士和川蜀土著正在爭權奪利,鬨得不可開交,此時斐潛聘用一個巴西閬中人,也就基本上等於是表明斐潛是支持川蜀土著的立場了,這個行為和斐潛的戰略大方向是相同的。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沒有問題。
第二個方麵,就像是張則想著要擴大自己在漢中的勢力一樣,巴西的這些士族難道不想擴大他們在巴西閬中的權勢和地位麼?一旦出任漢中太守,身邊又有劉誕這樣一個最佳的幌子,這一位巴西閬中的漢中太守,難道會熟視無睹,放著不用?
當下的巴西,是龐羲任太守,也是保衛劉璋登上益州牧的左膀右臂,因此不管從那個角度來說,在一定程度上,這一位漢中太守的利益,必然和劉誕的利益有一部分是重疊的,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聯合,謀劃著進軍川中,至少推翻在巴西的東州士,也就成為了共同最佳的選擇。
然而,這樣的行為,無形當中,便徹底的隔絕了劉誕轉變立場,投奔東州士的可能性,而不再需要斐潛或是李儒時時刻刻的進行關注了……
第三個方麵,如果要進兵,兵糧錢餉從哪裡來?
斐潛肯定是一毛錢都不會給的,同時不僅要掉糧草到關中,甚至還要抽掉一部分人員去修通褒斜道,這個是一開始就已經講好的,也是這些人上任的前提。
不先保證斐潛這個集團的利益,斐潛這個集團勢力,又怎麼會支持他們上台?
因此李儒帶著一部分兵力在沔陽,除了控製陽平關之外,還兼顧儻駱道和褒斜道,而黃成帶著一部分兵力駐守上庸縣城,主要便是開通東去荊襄的路線……
這兩部分的兵力,除非漢中遇到川中或是其他什麼地方的襲擊,否則是不會輕易調動的,因此劉誕和漢中太守想要南下,便隻能和漢中當地的士族進行苟合。
劉誕這個皮包公司,仗著項目好,進入融資圈麼,獲取第一輪的投資,基本上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然而川蜀並不是那麼好打的,不管是走金牛道的劍閣,還是走米倉道的巴山,都是屬於易守難攻的路線,因此一旦戰爭進入消耗期,損失增大的時候,作為漢中利益的代表張則肯定撤資沒商量……
從這個角度來說,劉誕、張則和漢中太守之間的利益,短期內有共同的目標,但是長期來看卻是不可調和的,最後肯定會爆發矛盾衝突。
最關鍵的是,這些事情就是明擺在台麵上的計謀,屬於陽謀,就算是有人看明白這是餌料,也同樣不得不吃下去……
因為斐潛和李儒,針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家人,一族人。
損失個人的利益,換取全族的利益,或者是損失他族的利益,換取本族的利益,這在漢代,是最正常不過的士族之間的行為模式。斐潛一旦將大部分的兵卒撤離漢中,然後又伸出了一根橄欖枝給川蜀土著,這些川蜀土著自然是忙不迭的靠上來……
同樣的,劉璋也沒得選,他必須依靠東州士。
曆史上的劉璋,最後是大幅度退讓,不僅是向東州士讓出了大部分的權利,也向川蜀土著讓出了相當多的利益,最終才獲得了段時間的緩和平衡,但是隨著東州士和川蜀土著利益的在一次爆發衝突,劉璋便再也沒有更多的籌碼來滿足身邊的兩頭惡狼。
最終導致了東州士勾引劉備的事件。
劉璋當時估計還想著將他老爹劉焉的牙慧再搞一邊,先讓劉備收拾了川蜀土著,然後劉璋在後麵再收拾劉備……
結果自然是沒有成功。
因此,從短期看,或許東州士和川蜀土著有合作的關係,但是從長遠來看,這兩個方麵的勢力必然是相互衝突且不可調和的。
最重要的是,一旦東州士和川蜀土著正麵開戰,斐潛就有大把的理由慢慢的收拾關中的這些士族,誰讓劉璋身邊的這些東州士,有相當的一部分是從關中出去的呢?
不將實驗田裡的水徹底攪混,如何才能在其中摸魚?
一個漢中太守,便可以換得整體戰略上麵的優勢,著實絕妙!
“善。”
斐潛斟酌了片刻,確實覺得此計絕佳,便不由得讚歎道,“文優之策,果然高明……不知文優意屬何人?”
巴西閬中的大姓有很多,有譙氏,有三狐、五馬,也有蒲、趙、任、黃、嚴,比如那個白發老將嚴顏,就是巴郡人。
李儒笑著,也沒有說話,隻是目光轉向了斐潛身後……
身後?
我身後有什麼?
斐潛也不由得往身後看去。
身後也沒有什麼特彆的事物,除了護衛的黃旭之外,便是蘭錡了。蘭錡之上,橫放著斐潛的一刀一劍,刀是呂布的那把狼牙刀,劍自然是中興劍……
李儒的意思是這個?
不對,哦,明白了,斐潛眼珠轉了轉,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