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已經是臨近了黃昏,一抹殘陽慢慢地沒入地平線下,隻是留下幾片紅彤彤的雲彩,依舊流連在蒼茫的暮靄裡。
“將軍,”李儒站在斐潛身側,一同望著落下去的夕陽,忽然說道,“西涼叛亂雖多,然無逆名,其何故也?”
斐潛思索了一下,說道:“叛臣吏而非逆君王?”
李儒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西涼叛亂,由來已久。
從漢武帝時期開始,西涼就不是很太平,終歸十幾年就要爆發一次,但是西涼這樣鬨騰,始終有沒有像是對付黃巾賊那樣,動不動就屠殺幾萬人做成京觀的,也沒有一竿子將這些西涼士族全數打死,這也算是比較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誰願意動不動造反啊?
那種整天叫囂著要改天換日,要替萬民請命,要開創天地的人,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裡麵,不是傻子就是棒槌,恐怕口號還沒有喊出幾句,就被賊曹捉拿下獄或是直接砍頭了。
大漢已經經曆了三四百年,漢王朝的這三個字,已經是根深蒂固,這不僅是一個人的,也是西涼大多數的人心中的觀念。
大多數西涼人不願意造反,這是事實,但是西涼人確實也跟著邊章北宮、韓遂馬騰等人一起鬨過一陣,這也是事實。不過在名義上,西涼的這些漢人也好,羌人也罷,確實是沒有明確表示過要反對漢王朝的,和張角三兄弟“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完全不同,在西涼鬨騰得最厲害的時候,也不過是要“斬奸臣,清蠹吏”而已。
西涼窮,貧瘠,不論是畜牧還是農耕,再加上兵連禍結,戰爭不斷,官吏倒行逆施,橫征暴斂,最終造成了西涼民生凋敝,民窮財匱,哀鴻遍野。
所以最終還是叛亂起兵了。
朝廷幾番派遣軍隊鎮壓,但是就連來鎮壓的軍隊當中,也有多半是原先西涼的人,他們心中更是了解西涼叛亂的真正原因,因此在很多時候,都是擊潰招降為主,真正斬殺的也並不多,縱觀西涼叛亂的這幾十年時間內,隻有一兩次是斬首上萬的,其餘大多就是幾千人,甚至幾百人。
李儒長長的歎息了一聲,說道:“……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無縱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遠能邇,以定我王……”
斐潛沉默著,無言以對。
這首大雅斐潛也是知曉,當然也明白了李儒的意思。其實這些道理早在先秦時期,就已經講得非常清楚了,但是大多數的統治者在麵對利益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的視而不見。
為官一任,搜刮一方。反正政績到手,拍拍屁股就走,哪管後麵洪水滔天?西涼便是在這樣的情況,從先秦的養馬地,最終變成了禍亂源,拖殘了拖垮了大漢王朝。
“……故而,將軍若欲平西涼,”李儒轉首看著斐潛說道,“水火相濟,最為關鍵。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
斐潛搖搖頭笑道:“此事,知易行難……”
凡事都有兩麵,古人很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並且一直注意並且提倡在這相反的兩個方麵之間尋求一種特彆的平衡。
也就是中庸。
但是後世的許多人認為中庸就是陳舊的,就是過時的,因此反對中庸,追求極致,反正就是一個字,怎麼爽怎麼來,不就是偏激一點,極端一點而已,有什麼不可以的?
當然可以。
但不要忘記,極端到底,就會了引起強烈的反作用。
西涼便是如此,招降的時候一味用寬,然後看著地裡的莊稼長勢不錯了便開始收割,一收割便沒有留住手,然後就把韭菜給割殘廢了,再然後下一個拿著鐮刀過來的忽然就發現這些韭菜妖魔化了……
不過,現在還不到談論施政的時候吧?
這個西涼,八字連一撇都還沒有呢。
麵對斐潛的有些無奈的笑容,李儒也是在皮袍之後沙啞的笑了兩聲,說道:“無妨……隻要將軍心中有數便可……西涼諸部,如土雞瓦狗一般,取之甚易。若不出所料,薑仲奕此時應於西涼諸部之中,行攪亂之計……”
“攪亂之計?”斐潛略有些驚訝的轉頭看了看李儒,說道,“難不成文優早有安排?”
“將軍莫怪,某出身西涼,怎會不留些手段?”李儒拱拱手說道,“某進漢中之前,已然吩咐仲奕,一旦西涼有變,便可依計行事……”
也沒有等斐潛繼續詢問,李儒便指了指下辯的方向,繼續說道:“何況這攪亂之策……嗬嗬,其實將軍不也是用了一用?”
斐潛嗬嗬一笑,然後擺擺手說道:“此事乃某偶然動念,非有意為之。”
李儒點頭說道:“無意之舉,故而防不勝防。見韓文約匆匆而離,便可知將軍之策已然奏效……不過百匹戰馬,便可斷了韓文約之援,甚是劃算……”
“哈哈……如此說來,確實是劃算……”斐潛點點頭說道,然後問道,“不知文優攪亂之策,究竟如何安排?”
李儒說道:“如今韓文約欲迎戰將軍,必然需再借西涼諸部之力,而西涼諸部,平日各無統屬,心思繁雜,齷齪也是常有之事,若非生死之際,斷然不能協同共濟,此乃其一。韓文約韓早年不過金城小吏,便是依仗左右逢源,借刀借勢,方獲當下之位,然西涼諸部,卻無好處,故而必生間隙,此乃其二。其三麼……”
“西涼昔日作亂,無非以亂求定也,如今西涼已然偏離朝廷之外,既無苛政徭役,也無酷官蠹吏,安有再叛之理?”李儒淡淡的說道,就像是在說著一加一等於二這樣很平常很簡單的事情一樣,“故而,韓文約起兵緊迫將軍,便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