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掛在西邊的天際,距離完全落山還早,但是在平陽城內,趙商早早的就交代了下人,關上了大門,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內,也沒有點火燭油燈,就這樣盯著天色一點點黯淡下來。
趙商最後一次見到斐潛,也是這樣的一個下午。原本趙商還以為斐潛要給他獎賞,給他升職,卻沒想到自己在太原辛辛苦苦的一切,變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任人唯親!
狼心狗肺!
背信棄義!
自從得知自己被轉任了所謂的什麼教化巡查使的時候,趙商就覺得生命當中的一切都黯淡了。
趙商也是有野心的,如果沒有野心,他也不會千裡迢迢的從冀州來到了並州。
當年在鄭玄之下,雖然他師從時間最長,但是獲得的成就卻並不是最多,直至今日依舊是默默無聞。
呼廚泉其實是趙商他早幾年就有接觸到的一股力量,當年太原王黑在平陽學宮讀書的時候,王晨想要謀取王家基業的時候,就有替王晨去接觸過呼廚泉,但是最後趙商發現王晨其實誌大才疏難成大事,便轉手賣了王晨……
雖然這樣做多少有些黑暗,但是沒有辦法,總不能跟著個蠢貨一條道走到黑吧?
趙商坐在書坊桌案之後,微微偏著頭,看著夕陽的光線一點點的退下,一點點的縮小,臉上也逐漸被黑暗所籠罩。
他想要的很多,但是既然斐潛不能給,自然就要想辦法自己去拿了!
趙商經書讀得不少,但是對於戰陣之上的事情,卻不懂得太多,真要是組織一些軍旅,幾百人還算是湊合,要是人數再多,他就照顧不來了。所以,想要獲取更多的東西,就必借用其他人的力量。
趙商要的不多,平陽有人惦記上了,他也知道,所以他想要太原,要回本來就屬於他的一塊地盤。
就在夕陽即將落山的時候,趙商等候的人終於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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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總是能夠掩蓋許多東西,不管是美好的,還是醜陋的。
因為帶著騎兵趕回關中,斐潛自然也沒有將時間都花在沿途修建營寨上麵,便按照胡人的習慣,在落腳點散出了一個梅花大營。
東西南北四個小營地控製著周邊視野,而戰馬輜重等等大部分都集中在中間營地,一方麵也是方便,一方麵也側重些安全。野地當中,燃氣點點的篝火,兵卒圍著篝火而坐,烹煮著吃食的同時,也烤一烤汗濕的衣裳,熏一熏酸痛的筋骨。
匆匆從關中趕到隴西,結果從隴西又趕回關中,雖然斐潛沒有將具體情況告知這些騎兵兵卒,但是其實這些老兵多少也能猜出一二來。
斐潛端著拿著一碗雜米粥,坐在篝火前的一塊石頭上,吹著氣,呼嚕嚕的喝著,然後看了看走過來的黃旭,說道:“怎麼樣?”
黃旭拱拱手,說道:“還成。屬下走了一圈,隨意找了些兵卒聊了聊,大多數都是猜測到關中有事發生了,但是多數人並無怨言,還有些在計算著自己還差多少首級才可以換取功勳賞賜的……”
篝火的火光,照在周邊兵卒的臉上身上,明明暗暗,遠遠隨風飄來些兵卒之間輕聲的笑語。
“嗯,知道了,這就可以了……”斐潛點點頭,指了指篝火上燉煮的雜米粥,說道,“還沒吃吧,自己盛……嗯,文和來了,吃了麼?來一碗?”
斐潛端著木碗,呲溜呲溜的吸著雜米粥,看見了賈詡來了之後,就像是一個鄉下老農,像是多添一雙筷子一樣的招呼著。
“這……如此,多謝君侯……”賈詡愣了一下,嗬嗬笑了笑,坐了下來,也接過了一旁親衛遞過來的木碗,勺了些雜米粥在碗中,吹著氣,也慢慢的喝了起來。或許是熱粥下肚,身上舒坦了些,賈詡喝著粥,臉上緊繃著的神情終是放鬆了下來。
斐潛將空了的木碗遞給親衛,然後取了水囊漱漱口,順便吞了,然後慢悠悠的說道:“關中這塊地方,或許是和羌胡交互久了,多少也有些微妙起來,很多事情似乎都在慢慢的改變,就比如當下……”
“……已經不再有先秦的血勇,卻更多的是利益的計算……”斐潛望著沉沉的夜幕,說道,“……原本這一塊土地上培育出了尚武的精神,創立了宏大的帝國,發出了震動寰宇的聲音,但是現在卻成為了一群蠹蟲的聚集地……”
不說前秦,就單單西漢幾任皇帝,文景漢武就不說了,就連漢昭帝和漢宣帝都依舊有鐵血手腕,到了漢元帝的時候,越發的尊崇儒術,結果從一個好好的雖遠必誅,變成了昭君出寨。
若是漢武帝見到了漢元帝,會不會動手揍到連他媽都不認得,畢竟漢武帝最恨的便是匈奴,最反感的便是和親……
漢代一開始,就不是一個講究平衡和公平的王朝,否則也不會開國之後就將功臣屠戮殆儘了,在春秋戰國之後,在混亂和嘈雜當中,帶著原始和野蠻的氣息披上了長袍的漢人,崇拜的依舊是強權和武力。
至於禮節,那是用來裝點表麵的東西,讓自己的吃相不至於凶神惡煞。結果有人卻認為禮節更重要,沒有禮節便不吃東西了。
在封建社會,鐵血並不可怕,可怕的反而是沒有鐵血。
事實上,古往今來的社會結構裡,人們或許向往自由與平等的大同社會,但在社會層麵來說,階級卻未必是一個需要介意的事情。絕大部分情況下,一個穩定的社會結構無需在意人們是否平等,儘量公平的上位途徑才是需要維持的核心。
一個國家或是組織有懸殊的階級差異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底層之人經過重重努力,卻永遠無法晉升特權階級,而特權階級為了保護自己利益,隻懂得采用最為愚蠢手段嚴防死守,上位的途徑逐漸僵死,特權階級開始世襲,開始壟斷通往上層的途徑,下層的聰明人上位越來越難的時候,這些下層人員的不滿便會越堆越多,最後隻能選擇造反。
關中鄭氏,為了保全他的特權,便采用了最為愚蠢的行徑。
“文和,我們似乎隱忍的太久,退讓得太多了……”斐潛握住了在腰側的中興劍劍柄,說道,“以至於有些人忘記了我們手中還有刀槍……”
“……”賈詡肅然片刻,拱手沉聲說道:“定如君侯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