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邵跟在斐潛的半步之後,聞言微微彎了一下腰,說道:“有想要來過一次,被我攔下來了……”
斐潛點點頭,沒有繼續說什麼。除了後世那一個親戚越來越少,人情味也漸漸的隨之淡漠的年代,大多數時候一個家族裡麵,終是有一些好人,也有一些渣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若是站在陳留蔡氏的角度來說,蔡穀的做法才是正確的,若是蔡邕還在世,蔡邕願意將東西放這裡,陳留蔡氏也自然沒什麼話說,但是現在蔡邕故去,陳留蔡氏也就不容許蔡家的財物流失在外。若不是斐潛明確的表示了不同意,蔡穀說不定現在都已經安排人員清點搬運了……
秋日的夜風吹過小院,將黑白的布幔高高的吹拂起來。
斐潛在靈堂之前停下了腳步,看著在靈堂一側跪坐的蔡琰。
或許是因為悲傷,或許是因為無助,或許是因為一些其他的什麼原因,蔡琰現在看起來比起之前更加的瘦弱,一身孝服搭在其細小的肩膀之上,顯得非常寬大,一陣風吹來,空空蕩蕩的,就像是在孝服之下隻剩下了一個小小的支架一般,就連臉上也隻剩下了一片瓷白,透明得沒有多少血色。
斐潛眉頭皺了起來,說道:“怎如此憔悴?”
令狐邵歎息一聲,在斐潛身後輕聲說道:“蔡家小娘傷心過度,又不思飲食……”
斐潛沉默片刻,說道:“去吩咐熬些清粥來……”說完,便輕輕的走進了靈堂,拜倒在蔡邕的靈位之前。
蔡琰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低垂的長長睫毛抖了兩下,然後抬了起來,看見是斐潛,不知道為何又抖了兩下,然後重新低垂下去。
斐潛恭恭敬敬的在蔡邕靈位之前磕頭,然後上香,然後再退回來,跪坐一側。
蔡琰緩緩下拜還了一個孝禮,青絲在孝服之上散開滑落,就像是原本白瓷的娃娃忽然多了些裂紋一般。
“抱歉……”斐潛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道,“師姐請節哀……你,你清減了……”
聽了斐潛的話語,蔡琰長長的睫毛抖了幾下,終於是抬起眼眸看著在前麵的那個男子,雖然兩個人跪坐的距離不是很遠,但是不知道為何蔡琰卻覺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卻在不斷的拉遠,拉遠……
“有勞征西將軍掛懷……”不知道為何,蔡琰說出了這一句話之後才反應了過來,但是話已經說出了口,就算是想要收回也來不及了,長長的睫毛抖了幾下,有些慌亂的垂了下去,心中不由得一縮一痛,就像是被什麼紮了一下一樣,臉色更加的透明,幾乎看不見一點的血色。
“……”斐潛猛的睜了一下眼睛,卻看不見蔡琰的眼神,隻看見那長長的睫毛不住的在白瓷一般的臉龐上顫抖著,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說最近的軍事進展?
說打下了關中,還順手拿下了漢中,現在正在收拾河東?
還是說些周邊的民生政事?
說平陽城東沒有被兵災糟蹋的耕田現在就快要收獲了,雖然減產,但是依舊還算是可以接受?
亦或是跟蔡琰說黃月英的態度的轉變?
斐潛張了張嘴,猛然間發現自己竟然無話可說。
越是沉默,言語便越是被沉默的力量逼迫到了牆角,不敢出來,而越沒有話,沉默的力量就越發的增長……
直至兩個人的沉默被端著清粥過來的蔡琰貼身婢女奉書所打破。
看著在堂下端著木盤,似乎被無形的壓力擋在了堂外,有些瑟瑟發抖的奉書,斐潛多少還有些印象,便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說道:“端近來吧,侍奉你家小娘多少吃一些……”
看見奉書近來,斐潛又看了看依舊低著頭的蔡琰,微微歎了一口氣,說道:“多少照顧些身體……我過幾天再來……”
蔡琰依舊默然,低著頭不說話。
斐潛再次向蔡邕的靈位拜了一下,然後起身往外走。
奉書看了一眼蔡琰,見她動都沒有動,連忙將木盤往邊上一放,躬身而拜道:“恭送將軍。”
斐潛停頓了一下,擺了擺手,便向外走去。
走出了蔡府,斐潛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天空的一輪殘月,半響才說道:“蔡府如今無人主事,某不放心!孔叔暫且代某多多留心……若蔡府之內有捕風捉影,鼓弄唇舌的宵小之輩,找出來……杖斃!”
令狐邵在心裡歎息一聲,卻也不好說些什麼,低頭領命。
等到斐潛的身影已經消失了,蔡琰繃緊的身軀才鬆了下來,晃了兩下,就要往一旁栽倒,嚇的奉書連忙上前扶住,就要招呼其他的下人前來。
秋風蕭瑟,鼓起靈堂之內,布幔飄蕩。
“不要……不要驚動了他人……”蔡琰按住了奉書的手,或許是長時間沒有說話,就連語音都有些乾涸。
“小娘,多少吃一些吧……嗚嗚嗚……”奉書摟著蔡琰,忍不住哭了出來,“你這樣子……我心裡難受啊……”
“我不餓……”蔡琰軟軟的說道。雖然這兩天基本上一天隻吃了一餐,而且也沒有吃上幾口,但是她真的一點胃口都,根本沒覺得餓。
奉書拚命搖著頭,連原本束好頭發都有些搖散了,帶著哭音說道:“不行啊,小娘,多少吃一些,吃一些,求求你了小娘……”
“……”蔡琰似乎沒有聽到奉書的話語,隻是盯著蔡邕的靈位,嘴唇輕輕蠕動了幾下,一滴清淚滾滾而下,“阿翁啊……孩兒要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