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乾的呼喊,同樣清晰的傳入了張繡的耳中。衝出去!不能在這裡停留,自己還有滿腔抱負,還有更大更強的敵人等著自己,又怎麼能輕易就折損在這裡!自己還要等到征西將軍斐潛的到來,將他們殺回太行山的那頭去!
不能停,不能死!
張繡猛的虎吼一聲,聲響之大,還蓋過了高乾的厲喝,壓過了戰場上的一切聲響,直震得山鳴穀應!
趁著對麵袁軍愣神的這短短一瞬,張繡長槍紛飛,戰刀橫掃,每一次的戳刺,每一次的劈砍,都伴隨著血光迸濺,這兩般兵刃竟然有如活物一般,一沾即走,被張繡舞動得宛如有靈魂一般,隻要是每一次的閃動,就收割著敢於靠近他身邊的袁軍生命!
隻見張繡的身影在袁軍兵陣中穿梭,槍刺刀劈,幾乎無人能當。剩餘不多的並州騎兵也奮力跟隨著張繡殺出了第一條血路,奮力向外衝擊!或許過了許久,或許隻是短短一瞬,原本在張繡麵前如同人牆一般密密麻麻的袁軍,突然一空,終究殺透了出來!
此時此刻,張繡連人帶馬,已經都變成了鮮紅的顏色,分不清是他的鮮血還是袁軍的了,左手的長刀,也隻剩下了半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砍斷了。
張繡回頭死死的盯了一眼高乾,又轉頭最後看了一眼來不及殺出來,被淹沒在袁軍當中的那幾名手下,咬著牙,撥轉了馬頭,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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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平陽出發,終是趕到了壺關,在斐潛隊列當中,除了原本的並州狼騎之外,還有大量的隨軍人員。這些隨軍人員多數都是太原豪強的私兵,五十一百的湊起來,大多數也都騎術嫻熟,屬於自帶乾糧的類型,跟著斐潛一路而來。
雖然這些私兵眼下是散漫了一些,但是好在一時半會斐潛也不至於要這些兵卒直接上陣,而且這些兵卒原本騎術就不差,隻需要訓練三個月到半年左右,就大體上可以成為一個比較合格的騎兵了。
這報效的兵力和在後方蜿蜒而來的輜重車隊,就是太原士族豪右的態度了。他們以此來表示對於斐潛的忠誠,當然另外一個方麵的潛台詞就是斐潛能夠挑起這個和袁氏對抗的大梁來。
關西士族的地盤最好還是關西人自己來處理,雖然斐潛並非萬萬全全的關西佬,但是斐潛畢竟是在並北發家的,現在又取了關中漢中,可以說已經是和關西密不可分了。
袁軍進逼上黨的風聲也是傳到了太原,雖然不是袁紹直接領兵而來,但是也可以當成是袁氏的一個試探,就像是圍棋之上的一個試手,如何應對,就要看斐潛的本事了。
要是早些年,太原的這些士族豪右肯定是不會做如此的“大逆不道”之舉的,但是當下袁隗死後,袁紹和袁術的野心基本上隻要是有心人都看得出來,所以對於二袁這種借著重重名義,表麵上領著大漢官職,實質上卻乾著敗壞朝政的事情的行為,老一輩的士族弟子還是多有不滿的,再加上征西將軍斐潛確實也表現出了強勁的態勢,所以對於征西將軍斐潛的支持,雖然不能說是完全毫無保留,但也算是頗為到位了。
當然,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朝代,地頭蛇這種生物總是少不了,就算是到了後世,也沒有見得會清減多少。
斐潛自己也很清楚,當下不過就是合則兩利,分則兩敗,能利用的時候自然是利用一把,沒有了利益就立刻分崩瓦解,家族是第一位的,彆看現在表現得恭敬,要是自己有敗亡的征兆,這些原本跟在後麵,尚未完全歸心的家族私兵,說不定就會立刻反叛,拿了自己的人頭去袁氏那邊求和邀功。
既然在這個時代,就要做這個時代的事情……
當斐潛到達壺關之後,坐在府衙大堂之上,下首則是坐著賈衢,其他人麼,自然全數都是站在兩側。堂中包括賈衢在內,兩排武將文吏,都靜悄悄的,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原因很簡單,斐潛沉著臉,其他人又怎麼敢公然喧嘩談笑?
往日斐潛給麾下的感覺,總是比較平和的,沉穩有加,但是像今天這樣不苟言笑,卻很少見。其實斐潛現在久居高位,生殺大權握在手中久了,多少也培育出些統帥威嚴出來,隻不過這種潛移默化的變化,他自己不太能感覺得出來罷了。
若是斐潛興致高,大家一塊湊個趣,嬉笑怒罵什麼的也不是什麼問題,但是現在斐潛的臉上看不到半點喜色,統帥如此,站立兩旁的武將文官自然也就都板著個臉,沒什麼話好說,眼觀鼻鼻觀口的,偶爾會盯一眼在堂中拜倒在地的張繡。
張繡現在的模樣很狼狽,戰甲破損,頭盔也不知道落到了何處,披頭散發,身上的血汙早就乾涸,和泥灰混雜在一起呈現出黑褐色,左一塊右一條到處都是。
原本張繡帶領的前鋒,隻逃回來五十餘人,其餘三百多騎兵最終永遠的留在了高乾營前。
若是講損失吧,其實也不算是很大,三百多騎兵,對於現在財大氣粗的斐潛來說,是有些心疼,但並不是不可以接受,問題是張繡戰敗,從小了說,是挫傷了士氣,從大了講,將影響到整個戰局。建立起一樣東西很困難,但是要毀壞他卻很容易。斐潛當下在並北一帶的威望,不就是通過一次次的戰鬥勝利疊加起來的麼?
雖然當下的戰局還未到最後的時刻,但是張繡的貪功冒進導致的失敗,卻有可能讓袁軍覺得斐潛也不過是如此,柿子要撿軟的捏,這個是大家都懂得的道理。如果張繡勝利了,被紮了一手血的高乾自然就會躊躇一下,也有利於斐潛展開後續的談判,但是現在高乾勝了一局,又怎麼會輕易放棄眼前的希望?
“張校尉,”良久,斐潛打破了沉默,說道,“汝可知罪?”
張繡叩首,聲音沙啞,並沒有給自己辯解什麼:“卑職知罪。”
“百裡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裡而趣利者軍半至……”斐潛緩緩的說道,“貪功在前,又不聽粱道勸阻,損兵折將在後,汝好大膽子,竟視軍法無物?來人,帶下去……”
此時,雖然斐潛知道張遼帶著兵馬進山,但是山道崎嶇,又不能像是後世一樣有什麼手機或是gps可以定位,究竟張遼能不能找到袁軍還在兩可之間。
“且慢。”賈衢站出一步,朝著斐潛拱了拱手說道,“大戰將至,先斬上將,未免不祥。可允張校尉戴罪立功,若再有差池,一並罰之。”
賈衢方才一直也在考慮,最終還是站了出來,給張繡說句好話。畢竟若是斐潛真的想要治罪張繡,他就算是好話說儘也不見得有什麼效果,但是如果斐潛並沒有真的想殺張繡,那麼自己就可以給斐潛遞一個台階,也多少可以賣張繡一個天大的人情。
賈衢表了態,令狐琮也是心領神會,從文官隊列之中上前一步,拱手而拜道:“卑職附議,臨陣斬將,大凶之兆也,望主公三思……”
你才大凶之罩,你全家都大凶之罩!
斐潛內心當中嘟囔了兩句,但是他也知道在當下“大凶”二字還沒有那麼多的衍生含義。雖然說軍律當中,“亡失兵卒多者”是大罪,就像是李廣和公孫敖等都免不了這樣的罪責,但是勝敗本身就是兵家常事,真的要是因為這個事情,就殺了主將,那麼將來還有誰願意冒這樣的風險?
懲戒必須要有,但是錯一個就殺一個也不是穩妥之策。
斐潛看了看賈衢,點了點頭,然後對著張繡說道:“既然粱道求情,此罪就暫且寄下!若再有半點過錯,定斬不饒!”給賈衢一個麵子也好,畢竟賈衢年輕,需要在這些官員當中豎立威信。
張繡連忙叩首,先向斐潛致謝,然後又向賈衢拜謝,然後才退下不提。
“吾等雖失先鋒,然大軍未損,若袁軍不至倒也罷了,若膽敢前來,定然讓其铩羽而歸!”斐潛說道,“傳令下去,整軍修整一日,明日起軍,迎戰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