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此刻,張遼依舊在和斐潛商議,不,嚴格來說是張遼在為呂布求情。
見到了斐潛出現在太原,卻沒有光明正大的進入城中,而是在城外營地之內,張遼就基本上明白了斐潛的意圖,現如今城中恐怕已經是布置好了陷阱,就等著呂布一腳踏進其中。
張遼可以選擇什麼都不說,但是張遼依舊沒能忍住。
“將軍,可曾知於朝堂之上,雍涼並北,幾論縮棄?”張遼緩緩的說道。
斐潛點了點頭,這個事情他還是知道一些的。在對付涼州並州等少數民族矛盾突出的地區,東漢以來一直都有兩種思潮,一種是治理和管控,一種則是乾脆放棄。
甚至崔鈞的父親崔烈,當時也老調重彈,提出放棄涼州的策略,引起了當時任議郎的傅燮在朝堂上暴跳如雷,厲聲高喊:‘斬了司徒,天下乃安!’
嗯,崔烈這個司徒位置當時是買的,雖然有一部分不被尊重的原因,但是也能體現出朝堂當中兩種思潮的碰撞激烈程度。
“昔日安定王公有言,羌虜背叛,始自涼、並,延及司隸,東禍趙、魏,西鈔蜀、漢,五州殘破,六郡削跡,周回千裡,野無孑遺。寇鈔禍害,晝夜不止,百姓滅沒,日月焦儘……”張遼繼續說著,而斐潛似乎有些明白張遼的想法了。
“……守邊將帥,皆怯劣軟弱,不敢討擊,但坐調文書,以欺朝廷,僅以便身利己。邊郡官吏,更是搜索剽奪,無惡不作,使得百姓苦痛者,甚於逢虜……”張遼沉聲說道,顯然也是作為一定程度的當事人,深有感觸,“而朝堂之上,竟有權臣,不明邊事,陶陶閒澹,臥委天職,享祿無為,且宣謬論,言之不宜乾戈,邊不可守雲雲,更是上表主張邊民內遷,棄地苟安……”
安定王公,指得就是王符。除了這一個人之外,暫時還沒有其他人可以得到這個尊稱,以後有沒有,斐潛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王符確實很了不起。作為在邊郡出生成長的士族子弟,他的政治高度比起一般的世家要超出許多,他認為朝廷在與羌族等外族的戰爭中,采取放棄邊地,迫使邊民內遷的政策是錯誤的。這種退縮的政策不僅給邊區人民的生命財產帶來很大損失,還會給敵人造成了可乘之機……
“故爾……”斐潛沉吟著說道,“文遠之意,是某當思王節信,傅南容之論也?”
張遼拜倒在地,“肯請將軍三思!”
張遼為何突然說起之前朝堂上要放棄三輔的言論呢?
斐潛當前又沒有要放棄三輔的計劃,所以其實張遼的言辭,無非就是為了映射當下的局麵,對斐潛進行規勸罷了。因為呂布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一種背叛,作為一項沉穩聰慧的張遼,自然不可能直接去替呂布求情,因為張遼也知道,直接求情其實效果並不大,還會讓斐潛對自己的立場產生疑問,所以就采用了這樣的一個角度來勸說。
當年王符,傅燮發表言論,不要放棄西涼三輔,因為西涼三輔雖然時不時的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依舊是大漢的領土,是國家的藩衛,就像是大漢伸出去的一隻手臂,不僅打通了大漢通往西域的道路,不僅是溝通了東西方的商貿,而且可以獲得戰馬等重要的物資。
那麼呂布也是如此。
雖然呂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
斐潛揚起頭,想起了當年在雒陽之中的時光,不禁有些唏噓。
“既如此,何以保邊郡?”斐潛沉聲問道。
張遼再拜,說道:“當移人也。邊郡虛,內郡複,地不均也。可移而充邊,使之固疆。如家遇劫掠,必使老弱婦孺位於中,而健壯衛於外也!內郡耕桑積財,邊郡抵禦外患,守望相助,相互扶持,自然可享太平……”
斐潛輕輕的點點頭,然後說道:“然邊郡以之為苦,貪慕財貨,不思宿衛,又當如何?”能像張遼所說的這樣,自然是最好,但是問題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人的欲望總是難以滿足的。
張遼沉默了很久,才緩緩的說道:“羌胡之亂,雖為謀利,更法不均所致。朝堂之上,搖擺不定,或安撫,或利誘,又以為負擔,棄之如敝履。人若疑,則不可定,人若惑,則無可為,欲求邊郡安定,當表裡如一,解其疑惑。周書曾言,凡彼聖人必趨時也。此乃在下淺薄之見也,望將軍賜教。”
斐潛用手托著腦袋,皺眉沉思。
張遼不敢打攪,也隻好陪在一旁,焦灼等待著,汗珠從鬢角處流淌出來,滴落在身上,暈染出一圈圈的水跡。
帳簾突然被掀開,崔厚急步走進來,看了一眼張遼,然後低聲說道:“將軍,城內射出信件,言城中有兵馬異動!”
“這麼快?”斐潛有些驚訝,接過書信,上下一看,然後扔給了張遼說道,“文遠也看一看吧……”
張遼看著手中的書信,頭上汗珠滾滾而落,沿著眉毛鼻子不停的往下流淌,也顧不得擦拭,平日裡麵揮舞鋼槍幾千次都不會發抖的手,如今卻有些顫抖起來。
書信很簡短,但是也說得很清楚,城中兵馬異動,一路向校場武庫,顯然是為了封鎖守軍增援;一路往西門南門,為了的就是切斷內外兵卒聯係;另外一路則是往府衙……
此時此刻,太原城中已經隱隱的傳來了一些嘈雜之聲,原本昏暗的天色之下也重新染上了一層橘紅。
來不及了麼?
張遼心中急切的盤算著,忽然腦海當中閃爍出了一道亮光,旋即指著書信說道:“此並非溫候之策也!定然是陳宮陳公台所謀!定是如此!將軍!某願以即刻入城,尋得溫候陳明利害,令其迷途知返,免鑄大錯!”
崔厚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張遼。
斐潛皺眉,看著張遼。這一次布局,不僅是針對這呂布,而且還針對了一些在這個階段表現出來不是很配合的太原士族,比如太原溫氏。從上黨壺關一戰以來,溫氏就有些衰敗,但是在太原的根基並沒有受損,雖然明麵上是服從征西,但是實際上也有很多事情的陽奉陰違,尤其是在這幾天得知了征西大敗之後,溫氏也忍不住上竄下跳……
所以,當下的整個太原城就是布下的一個撒了些米粒的陷阱,看看是那些鳥獸自動往裡麵跳。城中的倉稟已經是全數搬空,隻剩下了薄薄的一層來充當門麵,縱然呂布搶奪成功,在沒有錢糧支撐的情況下,唯一能夠獲取錢糧的方式就是和城中的士族豪右翻臉,掠奪這些人的私倉,然而這樣一來,呂布也就休想在太原有片瓦之地可以立足了。
今夜太原火起,等於就是給周邊一個行動信號,相信此時此刻,早就偷偷跑出了太原之外的崔鈞已經開始調配人馬,開始調配兵馬,準備圍困太原了。
“文遠,如今城中已成死局……”斐潛歎了口氣,提醒了一下說道,“縱然文遠有回天之心,恐怕也是……”
張遼拜倒在斐潛麵前,叩首道:“還望主公成全!”
斐潛沉默良久,終於長歎一聲,同意張遼返回城中,做最後的努力……
………………………………
太原城中,已經是沸盈漫天!
作為一個長期處於胡人侵擾第一線的城市,太原城並不像是長安那種城在城牆之外,也不想是雒陽那樣,城池像一種裝飾品多於防禦品,太原的城內城外,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軍事目的進行修建的。
可以說,太原城就是大小塢堡的結合體,外圍一圈是大塢堡,城內街坊就是小塢堡,而且為了防禦方便,就連城門都沒有多開,隻有東西南北四個城門,是實打實的一座堅城。隻不過,堅城也要有充沛的物資才能堅守,否則的話,就是外強中乾的架子貨而已。
因此當下太原城中大亂,頓時街坊之間坊門全數落鎖,各家大戶的家丁護院把守要點,而呂布手下兵卒,若是不攻打街坊,那麼所能控製的,也不過就是太原城中的那幾條街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