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卻笑了,搖了搖頭說道:“在主街上巡查,嗯,沒錯,那麼坊內的呢?還有,這事,總不能進城就要憋著吧?多少要有個出處,又怎麼安排?若是三弟你來處理,要如何安排,又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張飛真沒想那麼細的東西。
劉備豎起了一根手指頭,說道:“征西隻是召集了城中大戶,隻說了一件事情,乾戈屬金,瘟疫屬水,所以秋冬多乾戈,春夏多瘟疫,大戰之後,金便生水,於是就易有大疫,不過水又生木,因此這些汙濁之物,於莊禾又是大有裨益……”
張飛瞪圓了眼:“這……真的?”
劉備哈了一聲,說道:“關鍵是征西同時還說,關中並北用的沃田之法,便可增產二成……而誰收了這些汙穢之物,便歸誰所有,可用於積肥沃田,征西亦派農學士指導一二……於是乎,這城中上下,征西一兵一卒未動,也沒花一分一毫,隻是派了些巡騎,便在大戶協助之下,三日之內,打掃了一個乾淨……”
劉備幽幽的歎息了一聲,說道:“三弟你還記得之前我們在這裡的時候,讓這些大戶做些什麼事情,便是這個說很難,那個也說不易,收個賦稅都要三番五次……而這征西,隻是一句話……這就是其中之妙啊……再如什伍之法,先秦亦有之,不過後因大戶隱匿,所多廢疲……對了,征西要推行編民什伍連坐之法,令某主事……若是往常,大戶往往隱匿不報……然而征西欲開新田,行什麼山耕水車之法,然後這些耕田要授予無田之戶,如此一來,各地大姓大戶又怎敢不報?畢竟大戶之下這些隱戶,若是不知倒也罷了,若是知道這些大戶斷了其授田之利,嗬嗬……”
劉備望著廳外說道,“……如此一來,川中平白就多出多少人口,便又多出多少賦稅……這個征西,唉……”
隱匿人口,向來就是華夏傳統,就算是到了後世,依舊有不少黑戶。這些人口就成為最好的剝削對象,不過若是這些人聽說有機會分田分房子,那還會心甘情願躲在大戶之下麼?再加上連坐之法,舉報有獎,包庇同罪,原本的利益天平立刻就被打破了……
張飛皺著眉頭說道:“如此一來,這些大戶豈能答應?”
劉備點點頭說道:“這個正是我的憂慮啊……不過,明天征西才會宣布任事……而且按征西脾性,恐怕是還有後續手段……征西此人,素愛用陽謀,這陽謀之下,唉……”
劉備就覺得這些時日,他歎的氣,比之前最困難的時候都還要多:“於青羊肆之中,征西問我誌向如何?想要出任地方,亦或是位居三公,還是欲為王……三弟你說,我能怎麼選?若是選為王,征西多半立刻劃一個屬國,例如綿竹這樣的破敗之地,再安排一個國相……”
“選三公?我若是要這三公之位,又何必離開許縣?”劉備搖頭苦笑著,“明麵上似乎是三條路,但是實際上隻有一個啊……然而選了這個牧民之位,就跟著來了這個什伍之法,我何嘗不知此事會惡了川蜀大姓大戶……”
“嗷呀!”張飛明顯就要站起來嗷一聲,卻在劉備一瞪眼之下縮了回去,也收了音量,“征西小賊……真是……奸詐狡猾……”
劉備說道:“可是這些都擺在明麵上……征西將軍甚至還說了此事不易,做好了自然就懂得如何牧民……”
“征西也如此說?”張飛有些茫然,“就這樣跟大哥說的?那他是什麼意思?”
劉備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說道:“多半是覺得我做不好這個事情,連牧民的資格也是缺乏……”
“混賬!”張飛怒道,“竟敢小覷大哥!”
“可是我覺得征西說的有理……”劉備搖頭道,“征西問我在新野那麼長時間,都乾了些什麼?有沒有興修水利道路橋梁,有沒有清剿周邊匪徒山賊,有沒有整頓市場擴大貿易,有沒有指導農桑收攏流民……”
“啊……這個……”張飛也有些懵圈,然後又犟嘴說道,“新野彈丸之地,要錢沒錢要人沒人,怎麼做事情?這麼一堆,誰做得了?”
“可是征西能啊!”劉備喟歎道,“征西到並北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上郡之地,不是白波就是胡人,兵不過一千,將不過三人……可就這樣做起來了……”
“呃……”張飛啞口無言,幾次想要張口說些什麼,卻發現似乎什麼也說不了,最終隻能是憋著嘴,胡子抖啊抖的,就像是一隻縮著刺的刺蝟。
劉備笑了笑,輕聲說道,聲音裡麵依舊充滿了希望的力量,“現在回想起來,我們並不是沒有機會,但是確實沒有做好……現在學,也不晚啊,總好過等到學不動的時候,再來發現這些問題吧?三弟,你既然來了,也是要學的……”
“啊?我?”張飛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也要學?”
劉備點了點頭,忽然說道:“對了,我們的兵卒現在如何?”不管怎樣,作為安身立命的丹陽兵,依舊是劉備心中最為重要的一塊倚靠。
“在開田……”張飛撇了撇嘴,“那邊那個什麼徐元直說了,兵卒不能閒著,閒著就多是非,所以拉去開辟新田了,好來年開春配給給無田之人……”
“隻有我們丹陽兵去?”劉備皺起眉頭來。
“不是,都有去,輪著來的……”張飛說道,“這一點倒也是公平,川蜀的,東州的,還有荊襄的,就連征西自己的也有去,所以……”正是因為如此,張飛也沒有辦法說些什麼,大家都去,所以眾人也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地方。
“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劉備嘀咕著,點了點頭。兵卒也可以用來屯田的,嗯,這一個方法也是不錯。
“對了,那麼征西可有安排你做什麼?”劉備又問道。
張飛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暫時沒有,不過明天聚將議事,有什麼事多半就會說吧……大哥,若是征西真的安排什麼事情下來,這個……是做還是不做?”
劉備沉吟了一下,說道:“若是不害及自身的,就做吧……征西這裡,有太多事情看不清楚了,多做一些,或許就能多明白一些……”
劉備目光轉向了堂下,一株棠棣斜斜立在院中一角,因為還是臘月,因此向上的枝杈孤零零的伸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新發芽,重新開出鮮豔的花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