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托著腮幫子,眼皮耷拉著,就像是下一刻要睡著了一樣。
荀彧吃的不快,但是也不慢,片刻之後,將一碗麥飯吃完了,又取了水漱口,重新坐下,雙手握在一處,看著遠方,默然不語。
“……公子之事,非汝之責……”郭嘉不知道什麼時候坐直了一些,低聲說道,“縱然不是大公子,也有二公子,三公子……再說,現在你不是已經將防護做到位了麼……”
荀彧低聲歎息:“其實我早該想到的……”
郭嘉挑了挑眉毛,說道:“你每天過手的文書是以百計,大小事務千頭萬緒……這還覺得應該提前想到?你也太過於苛責自己了吧?此乃命數,天命如此!就像是戰場之上,流矢萬千,有的人就是毫發不傷,有的人則是麵中數箭,這能怪誰?”
荀彧沉默了片刻,不再歎這個話題,而是說道:“且不知公達之處如何了……”
郭嘉看著荀彧,搖了搖頭,他知道荀彧的個性,當前不說並非是荀彧他已經放下,而是依舊在心中,表麵上不說什麼不代表這個事情就不存在,心中依舊還裝著。
這一次讓荀攸跟著過去,其實就是為了化緣的。
曹操和袁紹之間的戰爭,其實大體上是可以看成是冀州和豫州之間的戰爭,雖然說冀州之前經曆過幾場大戰,元氣大傷,但是同樣豫州也沒好過多少,徐州大戰,袁術大戰,兗州叛亂等等,哪一樁不是耗費錢糧人力?
所以講起來,豫州甚至還比冀州要更差一些。
如果可以的話,荀彧也想著不要那麼快和袁紹進行作戰,在拖兩年,鞏固一下後方,至少多收兩年的糧草都好一些,但是一想到征西,嗯,驃騎如同烈火一般,席卷關中,進逼了川蜀,荀彧就坐不住,也等不得了……
荀彧真的擔心他這邊儲備錢糧,難道驃騎那邊就不會有儲備?
原本應該拖住斐潛後腿的羌人鮮卑,卻因為一場場的戰鬥,產生了一些變化。陰山之北的鮮卑人基本上已經被打散了,而位於雁門幽北一帶的鮮卑,又覺得與其去啃陰山的硬骨頭還不如趁著幽州混亂來捏軟柿子,所以原本應該是斐潛的北麵隱患的鮮卑,現在全數到了幽州劫掠……
雖然說某種程度上也是幫助了曹操,但是實際上從長遠看未必是一件好事。
還有困擾了大漢三四十年的西涼羌人,如今也是……
唉。
一啄一飲,猶如天定。
西涼羌人勢力原本龐大,但是一來是董卓進京失敗之後,相互之間殘殺了一陣,李郭之間又殺了一批,再加上斐潛和馬騰韓遂又再戰了一氣,隨後又有馬超領了一波,三番五次折騰之下,原本羌人的那點積攢下來的戰力消耗得也就七七八八了,再加上幾個羌人大部落頭人相繼被斬殺,整個西涼羌人也就不再有什麼氣候。
北方鮮卑東移,西麵羌人穩定,南麵又進了川蜀,東麵麼,荀彧怎麼能夠放心大膽的繼續修生養息?
隻能是行險一搏了,若是得勝,自然是可以淩駕冀州豫州,以及其餘山東各地,之後才有抗衡的力量,若是敗了……
因此,荀彧也是非常的擔心,擔心自己的計劃會被斐潛看出來,那麼自然就不可能從斐潛那邊得到什麼額外的好處。
而對於現在的情形來說,任何資源都是緊缺的,若是能從斐潛那邊撈到一些東西,不管是兵力還是兵器,不管是戰馬還是錢糧,都對於曹操和袁紹的這一場戰鬥會有極大的幫助。
可問題是,驃騎將軍斐潛會給麼?
郭嘉苦笑了一下,說道:“當下我們處於劣勢……多少會給一些……兵卒就不用想了,糧草器械吧,應該差不多……”
荀彧聞言,緩緩地點點頭,也不由得有些苦笑。因為如果是他來做的話,恐怕也是如此。給兵器糧草,並不是為了讓曹操能夠壓倒性的勝利,而是讓曹操持續的和袁紹僵持……
“如此,就看伏子章了……”荀彧忽然感覺到有些無力感,這種感覺很多年不曾有了,是一種事態完全自己控製不了的感覺,就像是在祠堂之內祈禱一樣,希望事態能夠變得更好,但是往往未必能夠如願。
伏典,就是荀彧準備的第二個保險。
若是曹操麵子不夠大,還有陛下劉協的臉麵……
隻是這吃相……
不過也顧不得了,就像是餓極了的人,哪裡還會記得吃得好看不好看?如今不說旁人,就連宮中的陛下也不過是食一碗麥飯,粱肉什麼的跟班想都不用想,物資緊缺到了極致。
郭嘉沉默半響,忽然感慨的說道:“縱然此番消劫,彼處又是何如?如今驃騎北有上黨太原,可出冀州幽州,南有荊襄通聯,可出武關豫州,中間又有函穀關潼關,關山穩固……嗬嗬……除非……”
除非劉表進攻川蜀,攻伐武關,曹操攻伐函穀關潼關,袁紹進攻太原上黨,三路齊進,斐潛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定然是手忙腳亂,顧此失彼,難逃一個敗亡的下場。
可問題是,劉表曹操袁紹三家能聯合在一起麼?
郭嘉不過是無心感慨一番,卻沒有想到荀彧抬起頭,瞪圓了眼,看著郭嘉。
郭嘉立刻警覺起來,反過來瞪著荀彧,“怎麼?你竟然……”
荀彧垂下目光,避開了郭嘉的注視,“也不過是是儘些人事罷了……”
郭嘉的眼珠子立刻上下左右亂轉起來,皺起了眉頭,“這麼說來,似乎……嗯,還是有一些……有一些可能的……可是……這個……利於何處?”
荀彧仰頭望天,沉默了許久,才說道:“驃騎於並北關中,行爵田之法?”
“爵田?”郭嘉恍然,“原來如此……可是,如此也是新政啊,亦是一條新路……大漢之弊,不就是如此麼……”
荀彧默然良久,低聲說道:“是新路……然亦有舊途……”
郭嘉沉默了下來。
荀彧也不說話。
兩人默默的坐著。、
桌案之側,一個空碗。
院牆之上,一節枯枝。
遠處石階之處,青苔漸綠,幾從小草在石縫之中冒出了頭來,雖然依舊看起來脆弱,但是已經無法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