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按照編號來看,並不是屬於斐潛長安又或是並北的黃氏工房的產物,但如果是並北早期的庫存呢?在沒有推行編號製度之前,並北工房也是有製作一批弩機的。因此斐潛也派了幾個人前往平陽,清點庫存,檢查檔案。
“平陽庫存並沒有什麼問題……”斐潛點了點頭,坐了下來,說道,“這幾個弩機,應該不是從我們這裡出去的……”
黃月英呼出一口氣,但是很快又提起了心來,皺眉說道:“不過父親大人那邊……”不是長安和平陽,那麼隻有可能是在荊襄的黃氏工房了,畢竟不少工匠都是黃氏的,而且本身黃承彥那邊也是製作弩機的底蘊,因此弩機這種東西,也不算是斐潛擁有完全的版權。
“寫封密信去問一下就是了……”斐潛說道,“略提一下長安之事就行,嶽父大人必然也知道應該如何……”
正常來說,弩機這種東西,是不會隨便出售的。一方麵是弩機製作繁瑣,又有用銅,而銅在漢代基本上等價於錢財,所以價格麼自然是可想而知,一般人根本買不起,另外一方麵麼,黃承彥也不是傻子,也不會做什麼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情。
所以綜合來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劉表向黃承彥采購的弩機,然後在這其中的一部分流失出去了。很簡單,在荊襄,不管是在錢財方麵,還是在關係上麵,如果劉表要采購一些比較犀利的兵甲,黃承彥自然不可能拒絕,畢竟黃承彥和劉表也算是親戚呢……
那麼劉表是無意流失,還是有意為之?
這個就需要進一步的思考和判斷了……
“另外,我需要你動用一下墨家的人……”斐潛停了片刻,然後說道,“兩件事情,一個是在江陵暗中查探那個遊俠之前接觸的有什麼人……另外一件事,讓人通知墨子,就說某找他……”
“用墨家的人?通知墨子?”黃月英皺眉問道,有些不理解。
“這個墨子,還真能隱忍……”斐潛嗬嗬笑了兩聲,“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不夠隱忍的話,恐怕墨家也早就沒了……告訴他,我準備清剿遊俠門客,他要是再縮著,被殃及了就彆怨某……”
之前斐潛還在平陽的時候,墨家就有派人前來接觸,但是墨子墨桀本人隻是露了一麵,便沒有繼續出現。在黃月英這邊留下的一些墨家的人,表麵上似乎是保護黃月英這個“墨家長老”,但是實際上雙方都知道,這也是一個聯係的線頭。
當年墨桀留下一方令牌,也未必沒有押注的意思,一方麵是因為斐潛當初在平陽的工房吸引了墨桀的注意,另外一方麵可能也是斐潛的理念和一般的諸侯都很不相同,再加上和斐潛交談之後,覺得斐潛思維很是新穎,所以墨桀就大體像是天使投資一樣,押在了斐潛這邊一些人財物……
斐潛一直以為墨桀這個天使投資人肯定會再找回來,所以也沒有特彆的進行聯係,但是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都沒有什麼消息,直至這一次長安賊人作亂,斐潛忽然才意識到了自己其實在社會低層方麵的信息來源很缺乏,甚至基本可以說是等於零。
如果不是王昶及時反饋,龐統說不定還不一定能知道已經有人和城中的遊俠浪蕩子聯係了,更不用說雖然抓住了史渙和李通,可是依舊漏了城中另外的一撥人。
短時間的戒嚴和推行保甲製度,確實是能夠解決一部分的問題,但是就像是後世的那句話一樣,斐潛也是知道任何政策推行一段時間之後,都有一些懂的怎樣鑽政策空子的人,這個不僅是華夏,古今中外都一樣……
如果將現在這個階段的大漢看成是一個金字塔,那麼不管是頂層的中央朝堂,還是中間層麵的士族豪強,斐潛都有一些觸角,也可以從中獲取一些信息,但是在中層偏下,比較靠近底層的這一塊,信息來源就基本上空泛很多,基本上等於沒有。
農工學士,雖然麵對的是農夫和工匠,但是這些農夫和工匠,很多依舊時附屬於大地主階級和地方豪強之下的。大地主階級和地方豪強,不管是友善性格還是惡劣習性,都不太可能在自己的農戶工匠還沒有完全熟悉新耕作新工具的模式之前,就無償無私的讓不屬於他之下的其他自耕農來學習。
所以農工學士接觸麵,其實也有一定的限製。
而墨家的人,基本是在社會中低層麵遊走,從春秋戰國時期,就是大量的手工業者,遊俠等等社會下層組合而成,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群體目標,以“孔席不暖,墨突不黔”為行為準則,尤重艱苦實踐,“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則夕弗得”,“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生活甘於清苦的這麼一波人。
當然,現階段的墨家未必像是春秋戰國時期一樣得刻苦,但是多少還是應該有所保留,不至於像是孔子之下的儒家子弟腐化得那麼嚴重。
因此,在明麵上的政策之下,斐潛還需要一些在陰影之中活動的人,而這些人,已經有接觸過的墨家,無疑就是一個比較合適的選項了……
黃月英不知道斐潛有考慮這麼多,但既然是斐潛的要求,自然是答應了下來。
寒風蕭蕭,斐潛坐著,仰頭望著因為落葉而顯得有些蒼涼,和之前似乎完全不同的樹枝,心中忽然有些感歎……
“月英……”斐潛聲音也有些低沉了下來,緩緩的說道,“我發現我變了好多……不僅是年齡變老了,還有內心……你知道麼,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害怕得全身發抖,還吐得腿都是軟的,站都站不起來,而現在……”
不僅僅是如此,斐潛忽然想起當年他第一次離開雒陽之時,也曾經為了雒陽之後悲慘的命運所感慨,所悲哀,可是如今長安城內遭受了賊人侵害,也是有大量無辜百姓在這樣一個事件當中死傷,斐潛卻發現自己內心當中,並沒有為這些無辜受到了牽連的百姓泛起半點的波瀾……
就那之前的刺殺事件來說,斐潛甚至開始懷疑身邊的人,這似乎不是什麼好兆頭。當出現了黃氏弩的時候,斐潛在腦子裡麵竟然也將黃月英列為了懷疑的對象,旋即也就排除了,不過,這一件事情,讓斐潛感覺好笑之餘,又猛然間有些心驚。
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
就像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一樣,斐潛在改變著大漢,而大漢也在改變著斐潛。當斐潛再次回想其當年那個在雒陽之中,略微有些中二,有些文青,甚至是有些騷包的自己的時候,心中才猛的一跳,不知不覺當中,似乎已經是變了一個人……
細細簌簌聲音之中,黃月英輕輕的挪了過來,坐在了斐潛身側,將頭靠在了斐潛肩膀上,伸出手來握著斐潛的手。
“你沒有變,你始終都是我的郎君……”
黃月英的手,指尖有些微涼,但是掌心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