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是那一段時間的經驗,所以才有當下斐潛看起來舉重若輕的各種命令和舉措。
這一件事情,也讓斐潛意識到,其實彆看現在自己拿到了西京尚書台,似乎根基穩健,其實依舊還是很多人在騎牆。
說起來,群體意誌是一個非常奇怪的東西,有時候會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件所牽引,也有的時候會因為良知而改變,但是大多數時候,群體意誌就是一個最大的騎牆派,什麼時候便了風向,便往那一邊倒。
利益就是風。
風來了,豬都能飛。
當然也就包括豬身邊蹲位更小一些的雞犬。
所以當風猛然間停下來的時候,請問是豬先掉下來,還是雞,亦或是犬?
斐潛仰頭望天,就好像天上有好多豬,犬,雞在飛一樣。
人,天生下來,就是要吃東西的。
這一點,和其他動物並沒有什麼分彆。
唯一的區彆,就是人吃東西的時候,有規矩。
燧人說,人,不吃生。
伏羲說,人,不可吃人。
神農說,人,不能吃毒物。
這是最早的規矩。
可是人又最喜歡打破規矩,或許是因為刺激,或許是因為逞強,或許是因為其他的一些什麼東西,然後吃生,吃人,吃毒物。比如生肉,紫河車,野蝙蝠什麼的。
吹噓生魚片的營養的,鼓吹紫河車療效的,宣揚野生動物壯陽滋陰的,都是一個東西,利益。然後利益的大風之下,便是被吹起來的豬,犬,雞。
雞。下個還不到巴掌大的蛋,都要格嘰格嘰個半天,吃點沙土裡麵刨出的食物,也要搞得一地雞毛,遇到連屁大的事情就一頓亂飛,發表一頓咯咯唧唧。
犬。慫犬也是雞飛狗跳一類的,什麼風吹草動都能叫喚半天,但是真正上戰場的時候卻往往不如那些不叫喚的狗。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叫的都是些隻能對著自家牢籠發狠撒野的狗。
豬麼,也分野豬和圈養的。殺個圈養的,不算簡單,也不算複雜,頂多費些氣力而已,但是說要殺一身泥水盔甲,帶著獠牙,連帶著一窩窩的小野豬的,就不是那麼簡單了,搞不好還會讓獵人受傷。
所以如果現在,斐潛僅僅是跟著聲音去找,那麼往往隻能找到一些亂哄哄的雞,還有幾頭被推出來的吸引注意力的慫狗,而若是循著味道去查,頂多也就是一兩隻圈養的又騷又臭的肥豬,至於那些不叫的狗,則是躲在草叢裡,長著獠牙的野豬,多半都藏在泥水中。
所以這一次,是要先殺雞,還是殺犬,亦或是殺豬?
『主公……』
龐統從前院而來,拱手向斐潛見禮,抬眼看見斐潛目光之中似乎有些殺氣隱隱升騰,不由得有些毛孔豎起,腳步也緩了半拍。
『士元辛苦了,』斐潛吸了一口氣,笑了笑,示意龐統就坐,『左馮翊災情如何?』
龐統左右看看,似乎是懷疑自己感覺上出了什麼問題,然後從袖子裡麵掏出了一份表章來,遞送給護衛,讓護衛送到斐潛麵前,然後在一旁坐了下來,說道:『大體已定。合計受災三千二百零八十戶,損失莊禾之中,麥,七千四百二十畝,粟,六千二百三十畝,另有稷、黍、菽、麻等合計八千五百餘畝……』
『嗯……嗯?』斐潛翻看著,忽然皺了皺眉說道,『菽、麻之地,螽蝗竟也食之?』斐潛印象當中似乎蝗蟲不吃豆類和亞麻之類的植物的,難道說自己的經驗出錯了?
龐統點了點頭回答道:『然也……若說麥、黍之地,損之十八九,菽約十五六,麻約十二三也……』
斐潛明白了,所謂不吃,隻不過是不喜歡吃而已,就像是如果有更好吃的食物,一般人不會去吃米糠一樣,但是餓極了,彆說米糠了,草根樹皮都啃,是一個道理。亞麻這個東西,都是纖維,怕是在蝗蟲感覺之中,就是米糠加土,又硬又乾,所以一般有其他的食物,就不會選擇亞麻來吃。
斐潛的猜測其實差不多,但是實際上蝗蟲沒有味覺的,所以味道具體怎樣其實不重要,這些家夥選擇食物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越是鮮嫩多汁的植物,越受蝗蟲歡迎,畢竟蝗蟲沒有專門喝水的習慣,所有的水分來源都是植物。
『受災田畝,今秋賦、稅、口、役,一律免之……』斐潛直著腰背,緩緩的說道,『不過麼……僅下行文至左馮翊即可……』
龐統目光一凝,『主公之意……』
『除此之外,先期賑災錢糧亦直發左馮翊,著當地大戶代行粥賑……』斐潛露出了一些微笑,隻是這個笑容麼,有些冷。
龐統明白了,然後試探的說道:『可否令直尹監繼續於左馮翊之中核計?』
斐潛點了點頭,說道:『此乃自然。』
女官,也是官。怎麼說也是國家公務猿,怎麼可能享受俸祿的時候上躥下跳表示要同工同酬而且還要額外的婦女福利,然後該出些氣力的時候又叉著腰伸手指著吼著男人都死絕了麼,怎麼能讓女人來乾活?
既然直尹監的名稱擺在那邊了,若是不能『直尹』,那麼還有必要讓這些人繼續擔任職位麼?一個花瓶,所有人都會認為隻是一個擺設,或許昂貴,或許廉價,但是同樣的,沒有人會去尊敬一個花瓶。
斐潛對於女性是有一些優待,但是並不表示就一定要這些人統統不論好壞都留下,文筆試隻是一個開始,不代表當上官了就能保證一輩子帽子不掉。這一次對抗蝗蟲的時候,那些縮在後麵的還可以表示說女性先天上對於蟲子的一種恐懼,但是現在已經基本上擊退了蝗蟲,剩下救災工作的時候,如果還縮在後麵……
此外,封建王朝之中,爆發天災之後的人禍更甚,所以這一次斐潛就乾脆『借蟲觀人』,看看有沒有什麼豬狗雞的爪子蹄子露出來。
至於這一次對於女官散布謠言的那些家夥,先不急。等水麵落下去之後,就知道那些家夥是露著家夥了。現在毛毛躁躁的下水去抓,說不得反而讓水更渾濁了,遮掩了一些家夥的行蹤。
而且斐潛覺得,這個事情,似乎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謠言,源頭在哪裡,渠道又是什麼?又是通過什麼手段進行擴散的?又是怎麼瞞過了斐潛插在三輔之地的那些探針?
這股風,究竟是在那吹出來的?又吹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