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朗,清澈透亮,宛如一大塊蔚藍色的寶石。
『駕!』
斐潛微微叩了叩馬腹,一行人徐徐向前。
——《大漢西京貪腐律》,第七條,『凡挪用、盜取、充假軍資者,遇赦不赦,腰斬,棄市。』
……ヽ(。>д<)p……
『什麼?!』韋端幾乎立起,瞪圓了眼,『此事當真?』
『在下親眼所見……驃騎去了斐子成之家後,斐子成便服毒自儘了……』一位韋氏的門客稟報道。
『啊……某知道了……』韋端重新坐了回去,點了點頭。
門客識趣,便是告退不提。
韋端坐在桌案之後,呆了半響,然後搖頭,『驃騎……不愧是驃騎啊……』
其實韋端遞上去的《貪腐律》,並非完全沒有後門。就像是大多數的律法都不敢宣稱是世間萬年法,嚴密無縫隙一樣,其中也有一些可以用來合理合法的規避的,就拿斐和來說,按律是要處以腰斬,但是並沒有寫什麼時候腰斬,當即是可執行,但是一年後執行,也可以,違背律法了麼?沒有。甚至可以拖到十年,二十年之後……
同樣的,如果斐和檢舉揭發,是不是就可以減輕其罪責了?
所以,如果斐潛真的想要給斐和脫罪,並不是沒有辦法,但是斐潛一個都沒有選,而是讓斐和以死消罪,當然,服毒可以保全屍,這算是最後給與的一點體麵,也是符合士族之間的觀念的。
如此一來……
韋端不由得遍體生寒。
這也是他從遞送上了最後版本的《貪腐律》之後,一直擔心的問題。
斐潛不給斐和活路,也就意味著其他貪腐的官吏一樣沒有了活路,這些人死則死矣,一方麵會多少恨斐潛之外,另外一方麵也會記恨上了送上《貪腐律》的韋端自己!
原因很簡單,人的情緒總是需要一個發泄的端口的,而對著強大且手握大權的斐潛,這些人多半是連齜個牙都不敢,但是對於韋端韋氏來說,自然是沒有那麼忌憚了……
因此可見,關中韋氏會因此被多少人,多少家庭,多少士族背後指指點點,暗中唾罵?想到此處,韋端按在桌案之上的手,異常用力,不僅是微微發抖,就連手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這一點,也是韋端在大赦問題上轉變立場的一個重要原因。
如果斐潛給斐和開後門,那麼其他人也就自然可以給自家人開後門,反正有樣學樣,韋端這裡也就不用過於擔心他獻上去的《貪腐律》會遭人嫉恨,但是現在斐潛沒有放過斐和,那麼最惡劣的結果就擺在了麵前,若是韋端再咬著大赦不放,那麼豈不是成了千夫所指一般?
可問題是……
韋端仰天,天空晴朗,一覽無遺。
可是韋端心中卻有一大片的陰影,並且還不知道麵積大小究竟多少……
於此同時,在韋家後院之中,韋誕也在仰著頭,曬著太陽。
冬日的暖陽,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一種愜意,但是對於韋誕來說,並沒有感覺多少溫暖,因為他的雙臂已然儘廢,隻剩下兩節光禿禿的殘肢。在漢代,再高明的金瘡科的醫師,對於粉碎性的骨折,都是毫無辦法的,隻能截肢。
雖說大體上斷掉的肢體傷口不再流血了,但是韋誕心中,卻一直都在流血。
韋誕幾度尋死,但是都被攔了回來,而且沒有了雙手手臂,即便是走路都是不穩,更不用說還要玩出什麼花樣的死法了,在一兩次自殺不成之後,韋誕也就失去了持續自殺的勇氣,但是難免沉淪了下來,頹廢不堪。
『父親的意思……』韋端的長子韋康在一旁緩緩的說道,『是過段時間,等你手臂傷口都收斂了,便娶妻……也多娶幾名妾室,好歹綿延子孫,得享清福,無須憂慮……』
韋誕閉著眼,不說話,良久,眼角之處有一粒眼淚滾落而下。在他心中,原本有一個靚麗且令其魂牽夢繞的身影,但是現在似乎離他遠去,渺然無蹤。娶妻?嗬嗬,一個殘廢之人,又有哪一家的大家閨秀會願意嫁給他,多半就是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婢生女……
韋康也是默然。
雖然韋康說起來,從小就不怎麼喜歡韋誕,但是此情此景之下,多少還是有些兄弟血肉親情在,心中也有些憐惜。
和大多數的多子家庭一樣,長子在第二個第三個孩子出生之後,就隻能遠遠的看著幼子得到了父母更多的寵愛,搶走了自己的玩具,奪走了自己的溫暖,還要頂著父母的嗬斥,表示你是長子,你是大哥,你需要讓著弟弟妹妹……
然後這個弟弟,還成天跟自己搶東西。讀書的時候搶經書,就連有機會去找張芝學書法,最後也是變成了他去,而不是韋康去。現在搶了又有什麼用?手都沒了……
韋康默默的想著,然後輕輕歎息了一聲,說道:『仲將且好好休息,某……某還有公事要辦……』
『我……我……想起來了……』正當韋康準備離開的時候,韋誕忽然輕聲說道,聲音沙啞且枯乾。
韋康一愣,旋即轉身回來,說道:『想起什麼了?』
韋誕說道:『你不是前些時日一直問我到底在……在醉仙樓……』
韋康瞪圓了眼,沉聲說道:『好!你可記得是誰?某關中韋氏,也不是好欺淩的!』
之前韋端韋康也有問過韋誕,但是不知道是受創太重,還是記憶性受傷的自我保護,韋誕一回想那個時候的場麵,就相當的恐懼,幾乎問不出什麼結果來,而現在隨著時間的推移,韋誕終於是能夠回想起一些事情來。
『拖……拖我出來的……』韋誕咬著牙,還有些哆嗦,『是,是……張氏……張誠張元禮……』
『南鄭張氏?』韋康咬牙切齒,『仲將所記無差?』
『沒錯……』韋誕似乎要努力從躺椅上站起來,但是因為失去了雙臂,並且斷口之處並沒有完全好,努力了一半就頹然又倒了回去,『沒有錯!就是他!就是他!是他第一個衝上來拉扯我,第一個!』
『好!』韋康上前扶住了韋誕,『我這就稟告父親……還有什麼?還有誰?』、
韋誕苦笑了一下,『其他的……我,我……還沒想起來……當時太亂了,太亂了……』說著,韋誕的身軀也一並顫抖了起來,似乎當時當地的痛楚又再一次的降臨在他的身上。
『不急,不急……』韋康示意一旁的奴仆過來服侍,一邊說道,『慢慢來,不著急……』
縱然對於弟弟有著這樣那樣的不滿,但是終歸還是自己的弟弟,再次安撫了片刻之後,韋康剛想走,忽然韋誕又說道:『對了……去醉仙樓,是……是薛永那家夥建議的……原本我沒打算去醉仙樓……』
醉仙樓原本是長安最大最豪華得酒樓,能去自然是最好,但是去一趟也是要花費不少,關中韋氏雖然也不算貧窮,但也不是說可以天天去的,畢竟韋誕沒有正式職務,沒有俸祿來源,隻有韋端每個月給的一些零花錢。
所以韋誕才對於甄氏……
人財兩得誰不想啊?
所以當薛永說他請醉仙樓的時候,韋誕自然欣欣然同意,然後改了地方,結果沒想到的是去吃的是死亡之宴……
『薛家子?』韋康這一次倒是沒有憤怒,而是皺起了眉頭,『仲將有所不知,薛家之子……這一次也是亡在了醉仙樓……』
『啊?!』韋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