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送走了中官,然後轉身回來了,看了看堂前的那些器物,沉吟了片刻,便讓滿寵代行分發給眾人……
分到劉曄手中的,是一對蠟燭,兩個香囊,十張桃符,還有宮中畫的一些年畫之類的小物件。
劉曄將畫展開。新年畫作麼,肯定都是一些吉祥寓意,美好事物。比如鬆柏龜鶴等等。『此鬆柏倒也畫的不錯,越冬不凋,邪塵不染。』
荀彧頭都沒有抬,就像是根本沒聽見。
滿寵看了一眼劉曄,什麼都沒有說。
略微看了看之後,劉曄也將畫作放下,繼續忙著自己手頭上的事情,就像是方才隻是不經意的品鑒一般。
年時諸事,瑣細充實,都要在值守的最後一天辦好,儘可能不帶到新年去,所以三人也是忙碌到了下午時分,才算是基本做完,不約而同露出了有些疲憊的神色,然後揉著有些發酸的手腕,道上一句新年好,紛紛回各自家中。
除夕夜,各家團圓,皇帝也不例外,直至初五才會臨駕大殿,饗宴諸爵、散、勳並諸番使節。
然而,在劉曄剛走到家門之處,就從對街拐角處出來了一名黃門,拱手叫住了劉曄,表示天子有請……
『此時此刻?』劉曄有些皺眉。
黃門宦官點頭。
『也罷,帶路。』
劉曄無奈,登上了黃門的車輛,搖搖晃晃往皇宮而去。
臨近大殿,劉曄聽見了一些禮樂之聲,微微睜開眼看去,隻見到大殿基座之處,有一些樂師在奏響禮樂,曲目典雅隆重,頗有氣度。
一旁一直都在觀察劉曄的黃門宦官賠笑道:『此乃陛下交代,宮中樂師用勤,於初五祝幸社稷,典合古禮,與諸公同饗也……』
劉曄點了點頭,卻抬頭看見陽光斜照在大殿的一角,顯得半邊大殿輝煌,另外半邊確實昏暗,心中不由得一動,便重新催下眼簾,不再旁顧,直至走進了大殿之中,拜見了劉協。
劉協身穿便裝,見到了劉曄便微微拱手,表示歉意。
大殿之外禮樂叮咚。
劉協說道:『愛卿不妨進些前來……殿外聲樂吵雜,又不能不加以勤練,否則初五若是有些紕漏,難免損國之體麵……』
劉曄微微苦笑,但是依舊依照劉協的話,往前進了一段,坐在了丹階之下。
綿密流暢的曲樂聲從大殿之外傳來,各種樂器配合無間,雖說當今的劉協不複當年大漢盛世的時候皇帝權柄,但是宮中樂師平日裡麵就是靠著這些樂曲吃飯的,自然是熟練得不行,哪裡還用得著在除夕之夜之前,還要特彆加以練習?
那麼這些樂師在大殿左近,奏響樂曲的目的,也就是剩下了一個。
『陛下如此,反倒是更引人注目……』劉曄微微歎息道,『陛下有何疑問,便說罷,臣自然當言無不儘……』
劉協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然後指了指一旁早就備好的一些額外的器物,也是些香燭沉香之類的小雜物,說道:『朕亦知此舉瞞不過旁人,但是多少遮掩一些,也是好的……此物皆備於此,屆時愛卿可稱同屬血脈之故,多賜一份……』
劉曄是是光武帝劉秀之子阜陵王劉延的後代,和劉協屬於正兒八經的同宗,所以新年之前,特彆請來多賜一份新年之物,也不是說完全說不過去。
劉曄點點頭,並沒有說劉協這樣的舉動在曹操眼裡根本就是無用功。畢竟劉曄,也還是姓劉。
劉協也知道時間緊迫,便直接說道:『如今西京,冀州,皆用考正之法,卻反應各異,各有不同,不知愛卿可明其究竟?以解朕惑。』
大殿之外金鐘響起,但是劉曄心中卻盤旋起來,注意力都放在了劉協的問題上,似乎都感覺殿外的音樂聲都斷斷續續起來。
『人事種種,臣所不明也,陛下問臣此事,臣實不敢答。』劉曄緩緩的說道,『然若是陛下詢問樂律,臣雖說不明錦繡紛繁,但也略有小得……此間聲樂,若無統領,便是恐聲辭失其領,音曲散落章。雖說樂章相同,然樂師之異,亦使金鐘有彆也……』
劉協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又說道:『樂聲……亦禮之重也,還請愛卿指點……』
劉曄看著眼前血紅色的丹階,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劉協聽得見,『《周禮》之中,樂器有八,乃「金、石、土、革、絲、木、匏、竹」是也,上合天,下應地,乃八方之樂也。「金」者,鐘、鈴、鎛、鏞、鐃是也,鏗鏘之,銳也。「石」者,玉磬、笙磬、頌磬、鳴球是也,清音之,鳴也。「土」者,則為塤、缶等物,渾成之,厚也。「革」者,縣、鞀、應、搏、拊等,聲延之,震也。「絲」者,琴、瑟、築、箏是也,錚然之,連也。「木」者,圄、柷之物,溫咽之,合也。「匏」者,竽、笙、簧等,雜合之,補也。「竹」者,簫、龠、笛、篪之物,低寒之,平也。樂得八方,章滿四海也。』
說完,劉曄微微抬頭,看了劉協一眼。
劉協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然則今日,八方之樂,亦可分其三……』劉曄繼續說道,『擊之樂,如鐘鼓,管之樂,如笛笙,弦之樂,如琴箏。鐘鼓之樂,金石之音,剛勁雄渾,鎮邪辟惡,乃力之音也。笛笙之聲,綿延不絕,氣息悠長,斷續難明,乃氣之音也。琴箏之樂,彈跳騰挪,左右搖曳,抹來挑去,乃人之音也……』
劉曄再次看了一眼劉協。
劉協點首,表示這一次就比較明白了,『如今此中可是金石略少,琴箏居多乎?』
劉曄搖了搖頭,說道:『此地,笛笙居多矣……』麻蛋,三選一都能錯,這個陛下真是……
『胡樂多以鼓,多做旋狀,輕快彩斕,初見之者,多以為妙……』劉曄繼續說道,『然華夏之音,沉穩有度,進退有法,方有各部聲合,協調於章也。』
『這個……』劉協緩緩的點了點頭。
劉曄瞄了瞄一旁為自己所準備的那些所謂『禮物』,覺得自己說得太多,多少有些虧了,便拱手表示自己才學淺薄,隻能說這些了雲雲,然後就告辭出來了。
劉協想要挽留,但是又有些猶豫,遲疑之間,就隻能放劉曄回去了。
劉曄捧著新得的蠟燭沉香等雜物,正轉過了宮殿一角,迎麵差點撞上一人。原本放在漆盤之中的物品也是掉了幾樣在地麵上。
『啊?見過中使……』劉曄微微一愣,這就是早上去了尚書令,宣揚慰問的黃門宦官,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似乎跑了不少地方?
『奴婢該死,該死……』差點撞到劉曄的黃門宦官連聲道歉,然後手腳飛快的將散落在地上的東西收拾好,然後點頭哈腰的卻動作熟練的一邊幫劉曄整理,便順手將劉曄手中的漆盤接過,目光飛快的巡遊了一邊,口中卻麻溜的說道,『奴婢無狀,衝突了侍郎,還望侍郎恕罪……這些雜物,不妨讓奴婢替勞就是……』
劉曄微微偏頭看了看,然後笑道:『怎敢有勞中官?』
黃門宦官也不強求,雙手將漆盤奉上。
劉曄接過,便緩緩的往外走了。
宦官眼珠轉悠了幾下,然後又奔到了大殿左近,抓住了一名在殿角的小太監,低聲說道:『陛下召見劉侍郎,都說了一些什麼?』
小太監低聲說道:『隔得太遠,殿外又吵,聽不清楚……奴婢,奴婢隻是大體上聽到似乎在說禮樂,討論了一些鐘鼓琴箏什麼的……』
『禮樂?』黃門宦官斜眼看了看大殿之外,台階之下的那些還在演奏得樂師。
似乎說得通,但是也似乎還有些問題。
劉曄出了皇宮,然後看著手中的漆盤,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方才差點撞上了他的那個黃門宦官,似乎姓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