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細細的竹簾,黃月英看見小斐蓁已經不再哭嚎,而是端著書開始跟著蔡琰誦讀起來,也不再表示什麼手要斷了之類了,不僅覺得又是生氣,又是好笑,就連手掌中的疼痛,似乎也不是那麼火辣辣的了。
『有個事情……』斐潛緩緩的說道,『前幾天問這個熊孩子,他說讀書不好玩……我想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想必你也不會這樣說……所以,如果說是他自己無意之中講的,那也罷了……若是……嗬嗬……』
斐潛之所以沒有當場發作,是因為斐潛知道,有時候人的心理很奇怪的,就像是重複告訴小孩彆買醬油,彆買醬油,千萬彆買醬油,然後小孩回來了,帶回來八成是醬油一樣。
所以如果斐潛在斐蓁麵前,勃然動怒,表示誰說的讀書不好玩,然後大發雷霆,責問一番,那麼這『讀書不好玩』說不定反而會在斐蓁心中落下了根,就像是那個重複交代了不要買醬油,然後答應得好好的,到了卻買了醬油的孩子一樣。
黃月英眉頭頓時一立。
『彆正兒八經的問,找個他在玩的時候問……』斐潛繼續緩緩的說著,『其實不用問也能猜得出來……若是嗣子不讀書,對你對我都沒好處,那麼對誰有好處?問一下不過是確定一下究竟是誰而已……這個地方,可是你的地盤……』
『行了,你看著辦吧……我到前麵去了……』斐潛站起身,然後像是隨口說道,『江東來人了,魯肅魯子敬,江東覬覦荊州久矣……劉荊州如今年邁,長子在我們這裡,幼子麼,據說也是驕縱……』
『妾身明白了……』黃月英一邊說道,一邊低下頭,替斐潛整理衣袍。
斐潛點點頭,然後在斐蓁的讀書聲中,悄悄的繞過了回廊,然後前去前院。
龐統正在前院,見到了斐潛之後行禮。
斐潛擺擺手,『陳長文最近兩天倒是有心啊……』
龐統嘿嘿笑了幾聲,『縱然有心,這兩天下來,也該死心了……』
陳群趁著這兩天,一個是新春剛過,官廨多多少少還有一些沒正式進入工作狀態,另外一個是斐潛大婚,人員彙聚,所以遊走得很是歡快,除了了解情況收集情報,並且和郭嘉碰頭交換一些信息之外,另外一個目的也多少是想要給斐潛下些眼藥,離間或是買間等等,但是很遺憾的是,陳群做這些事情的效果並不好。
如果陳群早來一些時候,或者是在學子鬨事之前,或者是更早一些,在斐潛剛剛在長安立足的時候,效果可能完全不一樣。
但是那個時候,誰在乎?
誰能想得到?
就像是斐潛和黃月英說什麼不讀書的事情一樣,早說了,黃月英或許也會憤怒,並且也想要找出那個人來,但是絕對不會像現在被蔡琰啪了一下之後的這麼情緒強烈。斐潛甚至能夠想象得到這個人最終的下場,而等黃月英將痛和恨轉移到了這個人身上之後,被蔡琰啪了一下的尷尬和不平,也就會在不知不覺之中多少消除了一些……
因為人都會給自己找一個借口和理由的,有時候又會將借口和愛好混雜起來,比如龐統愛吃肉,諸葛愛吃魚。
陳群麼,愛吃人,當然,這個並非是狹義上的吃人。
陳群和荀彧提出的所謂『考正製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也是為了調和曹氏朝堂的內部矛盾,但是在一定方麵上也是為了保證那些家夥有吃人的權利。
之前陳群投遞了名刺,要和斐潛麵談,但是斐潛卻拒絕了,理由很簡單,大婚麼,大家都懂得,沒時間,然後一直等到了魯肅到了長安。
陳群似乎也不著急,遊弋著,就像是食人魚在水裡散發這著氣息,企圖吸引著召喚著更多的夥伴一同前來,但是很遺憾,關中的水係和潁川的水係,畢竟有些不太一樣。
關中的水更冰冷,泥沙更多。
人在什麼階段考慮的便是什麼階段的事情,縱然是信仰加持也需要南泥灣的,也需要小米加華為,呃,步槍的,否則光靠信仰就成了,要什麼根據地?
關中士族和冀豫士族,雖然都可以稱之為士族,但是完全不一樣,就像是淡水和海水,看起來都是水,差彆卻很大。關中這裡,從東漢開始,就不如冀州豫州甘甜,加上之前被西羌搞一波,被董卓搞一波,被李郭搞了一波,然後斐潛來了之後,又被龐統等人收拾了一波,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怎麼可能和山東士族一樣?
有什麼噸位就有什麼膽量,就像是返回十幾年,某寶才剛成立的時候,想必某人肯定不敢公然宣稱什麼996,也不敢拍著桌案罵當鋪,因此很多時候,關中山西士族表現得猶猶豫豫,瞻前顧後,舉棋不定,就像是在賭桌之上守著最後一點賭注的賭徒,想贏得更多,但是也害怕最後一點籌碼被吃掉……
再這樣的情況下,陳群這樣的一個身板,又怎麼可能會夠引得關中士族的春心蕩漾?陳群認為自己已經是足夠妖嬈,但是關中士族卻擔心鬼知道是不是一個新的仙人跳?
就在陳群感覺十分無奈的時候,魯肅到了,然後斐潛就召見了魯肅。
這可以看成是一種湊巧,也可以看成是一種信號,亦或是一種暗示,反正題目在這裡,閱讀理解看陳群他自己。
魯肅,老實人,當然,這是看起來像是老實人。方方正正的麵容,濃眉大眼,一板一眼的言行,進退有度,在加上方正的進賢冠,不偏不倚,還有符合規範禮儀的服飾,絲毫不亂,不管從哪個角度上看去,都會讓人感覺魯肅就是一個正麵角色,就像是天生下來就是應該演遊擊隊隊長的那種人。
當年周瑜去找魯肅借糧,魯肅家裡有兩個圓形大糧倉,每倉裝有三千斛米,周瑜剛說出借糧之意,魯肅毫不猶豫,立即手指其中一倉,贈給了周瑜!
多麼豪邁的舉動,多麼慷慨的做法,吃瓜的群眾稱讚周瑜的魅力,魯肅的慷慨,但是沒有注意一個小小的前提,周瑜當時不是一個人去的,而是帶了『數百人』……
至於後來的事情麼,起初魯肅也不是要投奔孫權的,而是準備投奔一個叫做鄭寶的家夥,然後被截胡了……至於所謂舉家財投孫麼,反正都已經遷族至江東,自然也就算是舉家投奔了。
當然,誰也不清楚群雄相互爭奪的混戰將要擴展到魯肅家鄉時,如果魯肅不『舉家投奔』會有什麼後續發展,或許就是下一個穿越者思考的問題了,反正在斐潛這裡,斐潛清楚的知道,在這個時段,如果認為旁人都是老實人都是傻子,多半自己就是最老實最傻的那個一個。
不過不管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話說回來,魯肅也是斐潛在三國曆史上為數不多的,欣賞的幾個謀臣其中的一個。彆的不論,就單憑魯肅在赤壁之戰的時候,能夠找孫權說的那一段話,就夠了。
畢竟在哪個時候,魯肅也可以選擇不說,或者像是其他人一樣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語。雖然不排除魯肅在其中也有自己的利益,但是至少,他沒有將孫權的利益排在自己的利益後麵,這,已經是很難得了。
『不知都督當前如何?』
斐潛見到了魯肅之後,看了兩眼,似乎很自然的問道。
『吾主……呃,驃騎問的是……周公瑾?』魯肅顯然以為斐潛見了麵之後,會按照套路來寒暄問答一番,卻沒有想到斐潛直接問的不是孫權而是周瑜。
斐潛點點頭,還帶著一些略微詫異的神色,就像是表示著自己詢問周瑜的近況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一樣:『自然是問都督……孫將軍,不是一切安好麼?如此,又何必多問?』
都督,然後,將軍,按照道理來說孫權這個將軍是沒有權利封什麼都督的,但是現在斐潛說起來,似乎很順暢,但是又像是充滿了諷刺。
有人稱孫權是吳侯,也有人稱之為江東之主,但是在朝堂之中,在正兒八經的冊封官職體係當中,孫權隻是討虜將軍,兼領會稽太守。而討虜將軍,和驃騎將軍之間的等級差距麼,就像是影視明星在麵對影迷和金主之間的態度差距一樣。
『這個……都督,都督一切尚好……』魯肅顯然有些沒能適應斐潛的側翼突襲。
斐潛對著魯肅,頗為嚴肅得說道:『某怎麼聽聞,說都督幽閉居中,常撫琴,其音多憂乎?』
有人說?難不成驃騎在江東也有耳目?會是誰?亦或是又有那個牆頭草兩邊都倒?一時間魯肅腦袋當中騰起一大堆的問號,就像是廣場上被槍聲驚起的烏泱泱的一群鴿子一樣,一邊飛一邊噗噗的往下掉鳥屎,但是在斐潛麵前,又不能不應答,『音律之事,各人感悟,自有不同……』
『哦?』斐潛和龐統對視了一眼,然後笑了,『這麼說來,周都督果真是被幽禁了?孫將軍真是好手段。』
魯肅的汗頓時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