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摸了摸下巴,沉吟了片刻才說道,『尚可……』
說起來,諸葛亮還在半道上,而跟在斐潛身邊更近的,自然就是龐統。
譙並並不重要,至少沒有像是韋端等人所預料的那麼重要,就像是他的五方上帝一樣,在整個的環節之中,不管是譙並,還是赤帝宮,都是一個幌子。
當然,虛處也有可能變成現實,至於會有多少變成真的,多少還是假的,就看將來的變化而定……
宗教是什麼?
宗教就是大鍋燴,什麼都可以往裡麵扔。
或者簡單一些,兩個字,欲望。
宗教之中,無處不在的充斥著人類自身那種難以滿足的欲望。
欲望不分好壞,它隻是一個中性的詞。
當最開始的人類飛不起來的時候,然後神仙就能飛天遁地,後世呢,還提什麼神仙能飛天麼?即便是沒有飛機,滑翔傘也可以滿足人類飛天的欲望,所以宗教裡麵還會特意吹噓神仙能飛天麼?還有像是千裡眼順風耳,後世的人會有興趣麼?給我一個WIFI密碼,老子就能撬開你家攝像頭,現場直播!還需要對千裡眼順風耳表示羨慕麼?
渴望真善美,是因為大多數時候身處醜陋和汙垢之中,渴望得長生,是因為在世間是短命又苦痛,渴望著全能,是因為自己有太多的事情沒辦法做到……
所以不管是什麼宗教,除了一些極端化的,大部分都是向好的,勸善的,隻不過執掌宗教教義的,也是人。因此在絕大多數的時候,宗教所展示出來的,不是神性,而是人心。
『尚可便足矣……』斐潛笑著說道,表示著他對於譙並,其實並沒有多麼的高要求。
所以斐潛隻需要譙並大體上能夠做出一些東西來就可以了,並不要求一定要做得多好,隻需要讓士族們知道,這裡,有赤帝宮,有五方上帝,有大量可以替代他們走進田間地頭的人……
弓箭在什麼時候威脅最大?
是在弓上,還是射出去之後?
斐潛手下有農學士,工學士,但是即便是年複一年的招收,培養,也並不代表說能夠像是遊戲一樣,資源夠了鼠標一點,然後嘩啦一下這些人就能穿上小裙子揮舞著魔杖代表著月亮,也還是要經過一定時間的學習成長的,所以也自然在一定程度上,人數短缺。斐潛現在的工學士和農學士隻能大體上覆蓋到了縣,而且比較偏遠一點的鄉縣甚至還沒有。
再這樣的條件下,宗教的優勢就可以發揮出來了。
要搬掉大山,要麼像是愚公一樣去動手,要麼動腳也可以……
士族能把持地方,最重要的就是壟斷,這個壟斷之中就包括信息的壟斷。當田間地頭的農夫隻是知道士族想要告訴他們的一切,所有的信息都是士族安排好的,推送出去的,那麼即便是斐潛做得再多,大山依舊在哪裡,動都不會動一下。
就像是『貸令之律』。一個律令出來,最大的問題是百姓不知道,或者知道得不清不楚,模模糊糊。
就像是後世許多政策一樣,明明是好的,結果被搞成了惡政。舉個栗子來吃,比如經常會看見的**,亦或是***,使得不少人大呼是神獸吞字,政策昏庸,但是實際上,朝堂隻是方向上的把控,而在具體做事情的才是操作人員。這些操作人員很容易的就可以像是青苗法一樣,將原本應該貸的不貸,而不應該貸的卻強迫其貸,進而引發百姓的怨恨,然後順其自然的一攤手,表示他們也是和百姓一樣無辜啊,是受害者啊,將這些民怨導向上層。尋根究底,若隻是偷懶,圖省事,搞一刀切,那還隻是瀆職問題,可若是彆有用心呢?
所以,當信息被士族壟斷之後,就需要找到另外一條信息的途徑,而農學士和工學士明顯覆蓋點不夠,那麼斐潛當下最好的選擇,就是宗教來湊。
宗教有先天上吸引民夫的那些東西,比如路演,呃,錯了,是法會,在缺少娛樂的漢代,每一次的法會道場,都會吸引大量的百姓。同時百姓也會主動去找宗教,不管是尋求心理安慰也好,或是傾述苦痛也罷,那麼就會在這個過程之中,有機會得到一些他們原本被士族蒙蔽起來的信息。
從這個角度來說,才是斐潛想要譙並的『說法』。
此外,還可以利用宗教安撫百姓情緒,表示在天災之時不必恐慌,就像是士族大戶習慣性將屎盆子往上層扣一樣,其實斐潛也可以往下扣……
宗教的煽動性有多麼可怕,看看黃巾就知道了,所以如果是將『為富不仁,荼毒鄉裡』以至於引來了天災的帽子,往那些不聽話的士族腦袋上一扣……
原本就是雙刃劍,就看怎麼用而已。
龐統歪了歪頭說道:『若是此事推行之後,真有犯律之人……又當如何?』
斐潛沉默了半響,說道:『……若是真有犯律……某倒是希望是百姓自訴,而非直尹督查……』
『百姓自訴?』龐統皺眉說道,『恐幾難矣……』
斐潛微微點頭。
確實是如此。
每一個穿上了錦衣的使者都能代表正義?顯然不可能,但是隻要有一個不正義的錦衣使者,就會導致成片的百姓受到影響,當見到第一個企圖自行申述的百姓被打倒,錦衣使者和地方士族勾搭成奸,洋洋得意的樣子,換來的就是百姓長時間的沉默,而這樣的沉默或許能夠保持一時,但最終有一天會壓製不住,就會爆發出來,就像是黃巾之亂……
宗教多少算是一個申述的渠道,雖然要百姓自訴很難,但若是連這一條百姓申述的道路都被關閉,那麼百姓還有可能會相信誰,還會對於大漢有什麼希望?
事情有兩麵性,而在人的身上,體現的是多麵性。
『此亦「試」也……』斐潛緩緩的說道,目光深邃,『試地方士族,也試平民百姓……』
『百姓?』龐統愣了一下,然後重複道,『百姓?』
斐潛點了點頭,然後微微歎息了一聲,『不經此事,百姓焉知對錯是非?揚之水,不流束楚。終鮮兄弟,維予與女……』
龐統明白了,點頭說道:『主公所慮甚是,某明白了……』
斐潛笑笑,看了龐統一眼,沒說什麼。是,你明白了,但是還有些事情,恐怕你未必明白。
對於關中和北地的那些流民來說,斐潛在他們心中是值得相信的,這一點毫無疑問,同樣這也是當下斐潛執政的一個基礎,但是對於其他地方的百姓呢?他們幾十年,甚至三四代人都沒有出過鄉縣,這些百姓又怎麼會對於斐潛有什麼歸宿感或是信賴感?
所以打破士族信息的壟斷,刷新百姓的對於斐潛的認知,也是一個相當關鍵的問題。
天災,是大規模的,是廣泛的影響華夏之地的,而隨著天災一同而來的貸令之律,自然也就會比以往任何一條律令影響範圍都更大……
雖然表麵看起來這條律令沒什麼卵用,但是實際上卻是一個把手,一個杠杆。
大風呼嘯而過,扯著前院高高旗杆之上的旌旗劈啪有聲。
這一件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方麵,斐潛並沒有和龐統提及,也沒有和任何人講過。
就像是誰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如果有百姓覺得他們當下的生活並不痛苦呢?那麼當斐潛,或是其他的人告訴這些百姓,說你們有更好的選擇,有用麼?
沒用的。
就像是每個人都需要學習成長,但是當勸告那些中二熊娃,要學習要成長要汲取知識要獲取專長什麼的時候,然後中二熊娃會立刻翻臉,去尼瑪的,老子爽就一個字,一輩子就這一個字!誰敢攔著老子爽,老子就砍死誰!
斐潛把刀槍造出來了,遞到了百姓手中,百姓也要會用啊!偉大的先行者王同誌已經用他的頭顱告訴斐潛,在漢代,在很多時候,很多人是『不是你覺得,而是我覺得』……
斐潛要推動曆史的車輪,光靠他自己一個人是不成的,還要有更多的人一起來推,就像是龐統,就像是諸葛亮,就像是斐潛當下的那些享受了爵田率的軍戶和民戶,但是這還不夠,還需要更多的人!
除了這些已經在車上的,還有誰是願意上車的人呢?
試一試唄……
斐潛一手撐著腦袋,微笑了起來。
而且,說不得還有其他的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