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一句話,讓程普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曹賊建營之時,便已定策?!』曹操在那麼早就開始謀劃了?
『否則曹軍修建如此雄營,又有何用?』周瑜歎息道,『某當時隻想著曹軍欲與吾等長久對峙,未曾想……來人!傳令,準備出軍!』
周瑜一甩披風,轉身下了望台,『若是曹軍隻會憑借營寨,不敢出戰,曹軍營地之內必然空虛,大軍已然北上!若真如此,哈哈,便是天授江東!』
隨著陣陣戰鼓鳴響,江東大營轟然而開,一隊隊的兵卒緩緩而出,層層疊疊朝著對麵的曹軍大營逼近!雙方之間沉寂許久的平靜和對峙,終於是被打破!
在進攻的開始,處於第一陣線的,永遠都是臨時拚湊起來的炮灰,基本都是以民夫為主,還有些督戰兵卒,自然談不上什麼多麼完整的陣列,裝備也是極差,連完整的盔甲也都沒有,甚至就連戰刀都沒有幾把,更多的是不怎麼耗費鋼鐵的槍頭,甚至是糞叉木棍,形成鬆散的陣線,開始從淺水直接蹚水而前。
這些在大漢亂世下僥幸存活的民眾,卻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和失望之下,或是家破,或是人亡,或是流散四方,或是親見生死兩隔,或是存著本能,或是因為麻木,隨著大流活著,依附於這亂世當中的各處豪強,為他們賣命,混上幾天的口糧,隨時會在四處的火拚爭鬥當中喪命,也可能隨時會在行進轉移的路途當中死去,也會像是當下,成為消耗對方氣力和器械的炮灰。
當陽河原本水就不是很深,再加上秋日水枯,在淺灘之處,便是這些人拖著沉重的步伐,像是行屍走肉一般,濺起一片片的水花,踉踉蹌蹌的踩踏著河底的淤泥和卵石,晃動著掙紮向前。
千餘名的民夫炮灰,轉眼之間就將這一段淺水灘塞得滿滿的,江東兵卻依舊不斷的號令著後續的民夫繼續加入這個渡河行列之中,在大腿深的水中跋涉。有些人不小心跌倒了,便是水中撲騰了兩下,有的爬了起來繼續前行,而更多的則是被踩在了河底淤泥之處,或許要過得不知道幾日之後,才會重新浮起,重見天日……
這些炮灰在當陽河之中,幾乎擠成了一個大疙瘩,即便是原來有一些陣型,現在也是已經完全攪亂,各種呼喊聲音,夾雜著水聲和踩踏爛泥聲響,亂成了一團。對於任何一支軍隊來說,此時此刻,擊敵於半渡,便是最為輕鬆寫意之時,是絕對不可能放過的良機!
曹軍大營之內,曹仁站在高台之上,眉頭深深的皺起。
『子孝叔叔,為何不出擊?』曹真在一旁忍不住問道。
在曹軍高台之下,已經有些曹軍兵卒聚集起來,排出了陣列,隻是等著出擊的號令,各個都是仰著頭,一同看向了曹仁。
曹仁卻將目光死死的釘在了這些炮灰身後的江東兵卒上。這些渡河的民夫炮灰,根本不足為慮,更為重要的,是後麵的這些江東兵,而且按照常理來說,這些江東兵也應該跟著一同運動,尾隨這些炮灰民夫,這樣才可以有效的銜接進攻節奏,不至於白白浪費這些炮灰的所起作用……
可是這些江東兵卻站在河岸對麵,隻是冷眼的看著炮灰前進,這很反常。
如果曹軍大部隊依舊在曹軍營內,曹仁也不大在乎將這些炮灰放近來些,因為即便是這些炮灰當中潛藏著一些江東死囚跳蕩兵,隻要一陣箭雨之下,便是可以屠殺得乾乾淨淨!
可問題是,現在曹軍當中,大營之內,並沒有那麼多的兵卒!更沒有那麼多的弓箭手!
如果說一般的渡河進攻模式,兵卒波段之間銜接得很緊密,曹仁就可以直接出兵,反而利用這些民夫在臨戰之時的恐懼和混亂,反壓一波過去,甚至可以一舉將對麵渡河的這一批江東人馬直接擊潰!
可是現在江東卻擺出了一副沒有半點要支援或是配合這群民夫作戰的意思……
難道說江東兵是在試探?
問題是若放了這些民夫過來,等這些家夥結陣完畢,再想要擊打,難度就必然上升許多,甚至還會多了不少的損耗……
曹仁看了看身邊的曹真,沉思半響,忽然說道:『若是某給汝三百兵,可能擊潰此軍否?』
曹真昂然而道:『有何不可?!便請子孝叔叔下令!』
『善!要小心這些民夫之中潛藏跳蕩兵!』曹仁拍了拍曹真的肩膀,『記住!不求全滅其兵,隻求攔截擊潰!不可貪功冒進!切記,切記!』
曹真領命,然後轉身下了高台,點了三百甲士,在戰鼓轟鳴之中,打開了營門,朝著這群民夫殺去!
在當陽河對岸,在江東軍列之中,周瑜看到曹營出擊,迅速的清點了一下曹軍人數,忽然笑了起來,『果不出某所料!』
旋即周瑜轉頭對著程普說道:『接下來就拜托德謀了!』
程普哈哈一笑,說道:『好說!都督且待捷報就是!』旋即轉身而去。
雖然在曹軍打開營門的時候,煙塵飛揚,加上距離較遠,即便是周瑜視力再強,也是看不清楚曹軍營地當中的虛實,但是周瑜卻可以根據曹軍營地的反應,來驗證自己心中的判斷。
『所謂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周瑜緩緩的說道,『如今以示某以虛,莫非是為了讓某以為其實,反而掩藏其虛不成?若是如此,待某再落一子,汝又如何應對?』
此時此刻,在渡河之處,便是爆發出一陣抑製不住的驚慌呼聲!雖然曹真隻是統領了三百兵卒,卻個個都是甲士,盔頂紅纓飄揚,身上甲葉反射著陽光,盾牌堅固,戰刀鋒利,長槍犀利!
見到這些曹軍兵卒直撲而來,即便是這些民夫心如死灰,也難免發出了驚惶叫聲,手足無措起來,上千人的喊叫之聲交錯在一處,不由得就將所有人的目光牽引了過去,在加上曹真接戰之後血肉橫飛,鮮血殘肢四落,簡直就像是突然在畫麵之中打翻了一整瓶的紅色墨水,刺得人眼生疼,轉眼之間就將河麵染紅,然後迅速的沿著河岸而下……
周瑜依舊帶著兵卒,站在此處的河岸之上,冷眼旁觀,一動不動,就像是被砍殺的那些民夫炮灰,跟自己毫無關係一般。
曹仁一會兒看著淺灘之處的戰鬥,一會兒又轉頭去看對岸周瑜的人馬,他之所以不派更多的兵卒,一方麵是不敢冒險,另外一方麵也為了示敵以強,表示這些江東炮灰根本就不用出動大量兵卒,隻需要小規模的部隊就可以將其擊潰。
『將軍!那邊!江東兵!』高台之上,忽然曹仁的護衛抬起手臂指向了另外一個方向,大聲喝道。
曹仁連忙轉頭而望,隻見在遠遠的河灣之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河麵上晃晃蕩蕩的,開出了一隊的江東艨艟來,正在迅速的勾連在一處,然後轉眼之間就搭建出一個浮橋的架勢來,而在河灣之處的樹林背後,正不斷的湧出了大量的江東兵卒,旌旗飄蕩之間,中間便是一個大大的『程』字!
水淺之處泅渡吸引注意力,實際上是在水深之處用浮橋,江東兵這是聲東擊西之策!
曹仁遍體生寒,轉身對著韓浩說道:『事急矣!某當領兵焚毀浮橋,阻斷江東之兵!這營內防務,便是交托元嗣了!』
韓浩急急說道:『將軍!還是某出擊罷!』
曹仁擺了擺手,一邊讓手下取重甲穿戴,一邊說道:『江東都督有二,一則周瑜周公瑾,二則程普程德謀!如今周程二人皆於此,若其不出倒也罷了,若其出戰,某不領本部出擊,便是立刻被其看出虛實來!』
除了曹仁所言的兵對兵將對將的這個理由之外,曹仁心中還有一個隱藏的擔憂,就是萬一如果真的被江東看穿了,也隻有曹仁自己才可以臨場機斷,決定見勢不妙就後撤,若是派遣了韓浩出去,若是不敵,陷於陣中,自己若是不去營救,便是宛如自斷一臂,若是前去營救,淺灘之處的周瑜若是再行緊逼,營中便是空虛無著!
曹仁斜眼瞄著對岸的周瑜的旗幟,咬了咬牙,扣上了兜鍪,『出陣!』
這該死的周公瑾,果然是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