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疾治理縣城,用的乃是堂堂的儒家之法,經濟固然要有發展,但他更加在乎的,是城中氛圍的和諧,中庸之道。
這個非常重要。
至於什麼斷案的清明,一般百姓的教化,鰥寡孤獨有所養等等,需要在和諧中庸這個重要的條件之下,不可僭越。
趙疾原本天資還算是聰穎,又經過了官場顛簸、世情打磨,自然有了自己成熟的觀念體係,圓融於儒學,融彙於世故。
『巡檢辛苦了……』趙疾笑眯眯的說道,然後轉向了堂下的跪著的一名小吏,臉色漸漸變得嚴峻,『此等不法之徒,若不是巡檢心細,怕不是就被其逃脫了!』
『小的冤枉啊!』小吏在地上連連叩首,涕淚齊下,『小的不知究竟是何處得罪了巡檢,故而被……』
『大膽!』趙疾喝道,『依汝之意,竟是巡檢誣陷於你不成?』
巡檢擺擺手,並沒有需要趙疾維護的意思,而是從懷裡拿出了幾片木牘,然後說道,『驃騎之令,凡往來西域商隊,沿途所經縣鄉城鎮,除城門人馬,依律收得進城費之外,不得額外收取閒雜稅費……此令,汝可知曉?』
小吏額頭上漸漸有了些汗水,『小的……小的……』小吏有心想要說不知道,但是問題是這個政令不僅是城中心有張貼,而且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可以說從驃騎開通了西域之後,就逐漸的在沿途不斷的宣導,要睜著眼說自己不知道,多少也說不過去。
隻不過往日的習慣麼,總是上麵說的歸上麵說的,實際上低下做的歸低下做的,一般來說隻要給上麵交夠了數目,一般上麵也不會特意去管下麵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像是商隊額外收費的事情,慣例都是有的,隻不過這一次不知道是那個王八蛋這麼不開眼,硬是給禿嚕了出來。
趙疾沉聲說道:『巡檢問話,還不速速回答!某三令五申,不得強行攤派,不得貪腐行賄,汝竟然敢違背上令,私加稅費!好是大膽!』
小吏連連叩首,心慌意亂之下,竟然脫口而出,『此事,此事……是縣丞授意……』
『哦?』趙疾似笑非笑,甚至沒有為縣丞辯護一句話,而是直接說道,『來人,傳縣丞前來!』
一旁的巡檢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趙疾一眼。
小吏不知道是因為說出了後台,亦或是覺得自己說漏了,臉色煞白,渾身癱軟在地上,倒也沒有人去多關注,因為現在更重要的點顯然集中到了縣丞之處。
不多時,縣丞便來了,進得廳堂之中,微微皺了皺眉,然後朝著趙疾和巡檢拱手見禮,坐到了一旁。
趙疾不緊不慢的,將小吏所言說了一遍。
『混賬東西!』縣丞果然勃然大怒,『某何嘗如此說過?!』
小吏尤自辯解,『上月,上月下旬……說是年終上計將至,應收賦稅之中,因天災略有受損,故而往來商戶商隊,可多收款項,以彌補倉廩之缺……』
趙疾目光轉向了縣丞,『此事當真?』
縣丞大怒,旋即朗聲說道:『上月某曾言,賦稅有缺,若往來行商之人,心憂家國,願捐而補之,善莫大焉!此乃各憑自願,豈有強增費用,勒索收取之意?!』
趙疾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既是如此,所捐款項,可有登記造冊?』
縣丞說道:『此是自然……來人!去某公房之中,取商戶募捐之冊前來!』
仆從奔走,將登記的冊子拿了過來,趙疾略略翻看了一下,然後讓人送到巡檢麵前,『巡檢請過目。』
隻見竹簡之上,密密麻麻的寫了一些蠅頭小字,巡檢眯著眼,努力辨認著,然後大體上看到了一些寫著比如像是『某某捐絲三擔』,『某某納百錢』,也有些五十二十錢的小數目,雜亂不堪。
巡檢皺著眉,看了半天,沒看出有什麼具體的問題來。
彆說是巡檢,即便是一般的財會人員,也未必能在單一的流水賬目之中看出有什麼端倪,總是要合賬才能見分曉,所以就憑這樣的一個雜亂的流水賬,並不能說明什麼具體的問題,隻不過巡檢原本哪裡懂得這些,他所認識的字,會的數目,都是在軍中學來的,對付一般粗淺的還算是夠用,在麵對這些賬目的時候,就多少有些不足了。
巡檢放下了流水賬,然後看了看趙疾和縣丞,然後轉頭看向了小吏,『如此說來,便是此人假借名義,私下勒索收取了?』
小吏大叫起來,『小的沒有!小的收取的都上繳了!』
縣丞仿佛是氣不打一處來,捶胸頓足,『某原本以為汝雖說不見得聰慧,但是辛勤辦事,便將此事假托於汝,未曾想汝竟然行此等下降行徑!既然商戶不願募捐,也是由他就是,豈可強收!驃騎曾言,各縣各鄉,不可貪財枉法,不得魚肉百姓,今汝之舉,豈不平白汙了某之清名,害了縣尊聲望!真乃氣煞某也!』
趙疾伸手,示意縣丞不必過於激動,然後看著巡檢說道:『現如今事情明了,此人假名強征,所行無疑,那麼若是此錢財皆納於倉廩,未曾私吞,便是政令不明,行事不端之罪……若是其有隱匿錢貨,中飽私囊,便是貪腐之罪!至於行商強征之費麼,既然商戶不願自捐,便退回就是。如此,巡檢以為如何?』
巡檢思索了一下,拱手說道:『縣尊所判,甚是妥當。』
很快,犯事出簍子的小吏被帶了下去,然後也找到了流水賬上的登記的那個『舉報』的商戶款目,於是當著眾人的麵,勾掉了賬目上的文字,然後巡檢帶著退回的錢款去尋商戶去了……
巡檢走了,廳堂之中便剩下了趙疾和縣丞二人。
趙疾瞄了縣丞一眼,目光之中多有不滿,『做事怎能如此馬虎!』
縣丞連連稱罪,然後說道:『某也未曾想到,此吏愚鈍如此,竟然毫無擔當……』
趙疾微微點了點頭,『此事終了,便是通曉出去,此人永不敘用!』
『那麼這個商戶……』
『不可妄動。』趙疾說道,『眼下定然看得都緊,若是……待過得些時日,這來來回回,總歸不能年年都盯著罷……行商之人,總歸是要小心些,怎能說由得脾性,想怎麼走就怎麼走?這西域莽荒,狼奔虎嘯,還是要多加小心啊……』
縣丞會意,便是連連點頭,然後又是奉承了一番,說道:『聽聞縣尊新做一畫,甚是秀美,花鳥栩栩如生……便有陳堡陳氏子,仰慕不已,不知縣尊可否割愛……』
『某不過是自娛自樂而已,不算得什麼……』趙疾說道,『陳氏子,莫非是……』
『嗬嗬,聽聞關中將有流民新來……這個……』
『他倒是消息靈通……』趙疾笑了兩聲。
縣丞說道:『陳氏子言,知曉縣尊一生清名,不敢以阿堵為汙……正巧得了些驃騎清茶,願以茶易畫,還請縣尊成此雅事……』
趙疾挑了挑眉毛,『某愛驃騎所創清茶,倒也不假。隻不過這茶麼,則需新鮮,方為佳飲也。若是陳舊,亦或是其他茶品……』
縣丞微微往外指了指,笑道:『縣尊放心,這茶新至,絕對新鮮!』
趙疾笑了笑,『如此,倒也有心了……』
兩人相視大笑,頓時廳堂之內,一片和諧無比。
在臨涇城西,有一茶行,藍白幌子高高懸掛在外,在門口水牌之處便有大字,『新茶至!』
旋即有人從茶鋪之內憤憤而出,『這一斤茶,竟要五百萬錢!這茶莫非皆黃金所製不成,喝了便可立登仙班?!簡直是荒謬絕倫!』
茶鋪夥計愛理不理的丟出了白眼,『早說了你買不起……何必多言聒噪……嘖……真是……哎呀,這不是陳郎君麼……小的該死,該死,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聽聞貴店有新茶至?』新來的一人問道,『可是驃騎清茶,新鮮上品?』
『是,是!絕對新鮮!陳郎君放心就是……』
茶鋪夥計點頭哈腰的往裡麵引,讓方才抱怨茶價太高之人看得目瞪口呆,『這茶……真有人買?真有人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