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依舊有人不懂這個,或許他們也懂,隻不過認為自己的力量就已經是很大了,可以去挑戰規則了。
所以才有奇石小院,才有張時等人的豪言壯語,才有當下這麼些站在一處的人要以此來逼迫龐統。
『張時,張仲良。』龐統從袖子裡摸出一卷書卷,然後打開看了看,又卷好放了回去,再摸出另外一卷來,『嗯,在這裡了……張仲良,河東人士,家於禹王縣。中平四年至五年,於雒陽遊學,交友甚廣,頗有廚名……家居河東郡解縣,北門大街側,家中有一妻二子一女,父母尚在……』
『時得河東太守舉薦,任郎官……』龐統毫無表情的繼續念著,『後雒陽亂,便返家中,太興二年至長安,出仕,曆任鄭縣書佐,新豐戶曹,京兆尹從事……』
『可有出入?』龐統抬起眼皮,看著張時問道。
張時愣了一下,眼眸動了動,還來不及說話,便聽到龐統又繼續往下念道:『……於太興三年購得奇石小院,後以「關中奇石」自居,自號「青石」,廣邀人士,以談古論今為遮掩,實則勾連成朋……』
『荒謬!』張時怒聲說道,『吾等聚會,乃僅求自得自樂爾,何來朋黨之說?!』
『哦?』龐統瞄了一眼,『那麼……太興四年元月十二日,有人於奇石小院,以賞雪為名,聚眾而論,間有言曰,「關中重臣,不出十年,必出於此地……三十年後,奇石門生,定然遍布大漢天下」……嗯,倒也豪情滿懷……嗬嗬,且不知是何人所言?』
張時的怒火不知不覺當中消失了許多,吃吃說道:『這……誰家年少不發豪言壯語,那戶兒郎不願登得高堂?此亦有錯乎?錯於何處?』
龐統哈哈一笑,說道:『某尚未言此有錯,張從事何必如此激動?』
『呃……』張時被龐統忽高忽低的手法撩撥得方寸大亂。
龐統擺擺手,然後笑眯眯的說道:『張從事,某倒是有一疑問,還請張從事指教……聽聞長安左近,這居家院落,皆頗為昂貴……不知這奇石小院,價作幾何啊?』
張時頓時就是一愣,片刻之後便是說道:『此乃某去年購得,與當下之事並無關聯!』
『據某所知……』龐統繼續說道,『奇石小院售價五百五十萬錢……張從事,某就是有些好奇,汝河東家中不過是薄田百畝,桑林若乾……這五百五十萬錢,究竟從何而來?』
不知不覺當中,原本站著很整齊的隊列,似乎有些晃動起來,然後有人默不作聲的便往後偷偷挪動著……
張時心中一橫,說道:『此乃某上任之時,鄉老饋贈所得!此乃曆來風俗,莫說張某,旁人亦皆有之!』
『沒有!』
『張兄,呃,張從事何出此言?』
『某就未曾得什麼鄉老饋贈……張從事切切不可亂語……』
張時話音落下,便是立刻有人反駁,然後更多的人一邊反駁便是一邊離開了隊列,不繼續站在張時身後。
原本龐大的隊伍,頓時散落成不成樣子,而且越發的搖搖欲墜。
『鄉老饋贈……』龐統又看了看手中的絹布,『河東裴氏送了十萬錢,河東薛氏八萬,王氏五萬,張氏也是五萬,還有零散一二十家,二三萬不等……此等林林總總,加起來總共不過百萬錢……再加上張從事俸祿比六百石,即便是一年下來不吃不喝,恐怕也是難以湊齊這五百五十萬……』
任張時千般道理,萬條經文,龐統就抓住一點,錢。
錢怎麼來的,花到哪裡去了……
說是旁人送的,誰送的?為什麼送?
說是自己賺的,怎麼賺的,賺了誰的錢?
說是自家祖產,何人留下來的,誰能佐證?
張時的錢財確實和蓮勺大戶沒有什麼太大的聯係,縱然有也是一些小數目,因為張時本身的職位並不是在左馮翊,因此張時的錢財來源基本上都是京兆尹左近的……
這也是張時敢於站出來的原因。
再加上左馮翊的蓮勺大戶被端了,京兆尹的大戶們會覺得事不關己麼?畢竟長安陵邑之中一夜之間十五家被抓捕,雖然說與長安三輔的總人口比較起來,十五家並不算是多大的數目,但是京兆尹的大戶也是害怕下一次便是輪到了他們,所以急需一個代言人來試探,或者說擋住龐統的紅線,也就成為了必然。
隻不過很顯然,當下的張時,無法完成這個任務。張時又不能將背後的金主在大庭廣眾之下供出來,所以最終隻能是咬著牙,一句話都不說。
張時這個時候才猛然間發覺,原來跟在自己身後的人,不知不覺已經是靜悄悄的小碎步戰略轉進了,將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丟在了此處。
破鼓萬人捶,牆倒眾人推。
之前那些言必稱張兄,甚至恨不得跪下來叫大人的那些人,便也是拋棄張時最快的,甚至已經開始對於張時指指點點,表示自身的清白,要和張時劃清界限。
甚至那些經常出入奇石小院,一度跟在張時屁股後麵,張時逗哏他們就捧哏的那些人,也是見勢不對,立刻毫不客氣的將張時拋下,一點都沒有猶豫。
『話都是張時說得,事情都是張時做的,我就是一時被張時蒙蔽而已……』
『我以為張時隻是說著玩,沒想到張時還真就這麼乾了……』
『我沒有特意反對誰,也沒有針對的是誰,我隻是維護正義……』
瞧瞧,這就是奇石小院的隊伍。
『張從事……』龐統依舊笑嗬嗬的,似乎完全沒有受到之前的那些事情的影響,『不知張從事還想替誰鳴冤?是何人有冤?來,張從事不妨詳細說說,究竟是誰,是什麼冤屈?』
若是沒有意識到自家的屁股簾子已經被揭開之前,張時定然會扯些什麼大道理,然後慨然為大戶的利益搖旗呐喊,可是現在……
『回稟令君……在下,在下……』張時低下了頭,不低頭不成啊,原本以為自己勢力龐大,一言出便是風雨至,一抬手便是萬人從,而現在才發現,那些不過是自己的幻想而已,終究是要麵對現實,『在下……孟浪了……或無冤屈可言……在下,在下言語不當,還望令君海涵……』
『海涵不海涵另說……』龐統笑嗬嗬的,『如今時辰不早了,便煩勞張從事監斬,送這些逆賊上路罷!免得抹黑找不清方向,不知忘川於何處!』
原本監斬的是馬延,聽到龐統此令,便是往一旁讓開了一個身位,『張從事,請!』
張時有心拒絕,可最終還是沒有魚死網破的決心,隻好挪到了原本馬延站著的位置上,臉皮抽動了好幾下才說道:『諸位聽令……核驗身份……依律問斬……』
雖然臨時改變的監斬官張時命令有氣無力,但是早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的驃騎兵卒的戰刀則是鋒利無比。
當場就有兵卒將第一批蓮勺大戶拉到了斬刑台,然後核對身份無誤之後,便是一腳踩住,刀光一閃!
血光之中,人頭滾滾而落!
等候許久的普通百姓發出了陣陣驚呼之聲……
人頭砍下之後,將會被擺放成為人頭堆,三天之後才會處理掉。而無頭的屍首將會被統一掩埋到鋪墊了石灰的大坑之中,或許千百年之後,會被後人發掘出來,以為是某個殉葬坑……
鮮血蔓延開來,伴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頭落地,血腥味越來越厚,原先激動歡慶的的那些普通民眾也漸漸的沒有了喝彩聲,然後默默的看著……
然後等到鮮血將斬刑台染紅,人死之後肌肉鬆弛而導致屎尿橫流,血腥味和屎尿味混雜一處的時候,這些看熱鬨的民眾就有些受不了了,有些人嘔吐著,踉蹌而走,然後更多的人也默默的離開了,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那種圍觀的興奮。
龐統看著,臉上掛著沒有什麼溫度的笑。
這就是人性。
賈詡說的沒錯……
普通民眾並不是嗜血狂魔。這些普通的百姓之所以在剛開始的時候那麼的熱鬨,那些的興高采烈,並非是因為喜歡看死人,隻不過是一種心理上的渴求。
因為他們大多數的時候沒有權利去操縱掌控他人的性命,所以像這樣的時候在一旁看看,喊著,就像是參與了其中,掌控了一切一般……
龐統瞄了一眼站在監斬之處有些發抖的張時,嗬嗬,以為這就是結束了?
不,這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