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東方和西方的天使,也有些異曲同工之妙。西方的天使多了雞翅,然後劉協派來的天使則是少了雞頭,反正都是跟雞過不去……
劉協的天使是黃門宦官,內殿中官,秉筆侍奉,名頭雖然大,但是實際上根本沒什麼權利,因為劉協本身就沒有多少奏折可以看,所謂『秉筆侍奉』也就剩下了一個空銜,什麼也管不了。
可是此時此刻,這個秉筆侍奉的宦官,多少還是代表著劉協,因此在禮節上曹洪等人還是保持著應有的態度,引領者宦官一路向內……
『這……這是……』宦官看見院落之中大大小小的帳篷,以及在帳篷之中或是坐或是躺的一些普通兵卒,不由得有些驚訝的問道,『莫非這些……便是當日……』
『正是,此乃當日受傷的護衛……』曹洪沉聲說道,『皆勇士也!大將軍特許,在府中一同醫療漿養。』
曹洪的聲音不大不小,也能讓這些兵卒聽到,頓時這些兵卒便是紛紛挺直了腰,即便是原本痛苦的呻吟,也略微低了一些。
一個人養傷,血腥味都很大了,更何況是這麼多人都集中在將軍府的前院之中?
在加上金創科的醫生也在處理傷口,這味道……
習慣了在皇宮之中的秉筆侍奉,下意識的便是掩了一下口鼻,然後旋即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對,連忙放下來,尷尬的企圖乾笑兩聲作為掩飾,可是依舊是招來了許多兵卒不善的目光。
讓這些受傷的兵卒在府內漿養,享受將軍府醫師的照料,自然也是可以得到更好的草藥和飲食,也就在某些方麵上增強了這些兵卒的存活率。曹操做出這樣的舉動,一方麵可以看成是曹操收買軍心,另外一方麵,也是曹操對於這些兵卒的忠誠,做出的獎賞。
或者還有另外一個解釋?
秉筆侍奉眼珠子轉動了兩下,不知道想到了一些什麼……
一般來說,忠誠,自然就應該獎賞,否則下一次,還有誰會忠誠?
當一個領袖忘記,或是忽略了手下展現出來的忠誠,開始認為這個忠誠是應該的,是本來就每一個人都應該做的,甚至開始表示忠誠就是職責的時候……
那麼忠誠距離最終流於形式的路途也就不遠了,甚至會演變成為口頭上的忠誠。
就像是劉協要求大臣忠臣,也要求天下的人都對他忠誠,無條件的忠誠。可是到頭來,劉協甚至連一般的大臣的忠誠都得不到,隻能是讓宦官前來。因為宦官是依附著皇權才存在的特殊職位,因此正常來說大多數的宦官都會站在皇帝一邊,這一點也沒有錯,可惜劉協忘記了一個事情……
即便是當上了秉筆侍奉的職位,也依舊是一個宦官。
自從進入了大將軍府,秉筆侍奉就有些不太適應,四周濃厚的血腥味,還有或高或低的呻吟聲,使得宦官不免有些心懷忐忑起來,尤其是當他到了內院,見到了在內院門口如同鐵塔一般站著的典韋,身上還帶著各種的傷疤,新舊都有,一臉凶神惡煞的盯過來的時候,秉筆侍奉甚至有些憋不住,偷偷漏了一點尿出來……
這是宦官的通病,沒辦法。在生理上,或是在心理上,都是如此。
對於大多數的宦官來說,他們一生的空間就是四四方方的圍牆之內,所能看到的天空就是那麼大的一塊,到過最遠的地方可能就僅僅是城中的市坊而已,在這樣的條件之下,這些宦官還能有多少的見識以及膽量?
尚未見到曹操的時候,宦官就已經是戰戰兢兢,然後等進了廳堂之內,照本宣科完了天子劉協對於曹操的那些所謂的關懷之言後,剛想著要按照劉協偷偷的吩咐湊得近一些,好好仔細觀察一番曹操的傷勢究竟如何,卻被一旁側的曹洪直接給攔住了。
『汝欲何為?!』曹洪怒聲喝問道,『大將軍身患重傷,醫師再三交代不可感染邪氣!汝等殘缺之輩,欲將邪氣沾染大將軍,害大將軍於非命乎?』
宣讀劉協的旨意的時候,自然就是天使,而宣讀完了,就像是擦過了屁屁的紙張,還會特意供起來麼?
曹洪突如其來的指責,讓宦官嚇得連忙夾緊了腿,搖手否認道:『豈敢,豈敢,奴婢豈敢衝撞大將軍……隻是……』
『隻是何事?』曹洪依舊是怒目圓睜。
『沒事,沒事……既然如此,奴婢便是告辭了……大將軍好好漿養,定可不日痊愈康複……』說起來宦官的察言觀色本事都是一流的,那些不懂得看臉色的宦官和宮女也活不長久,所以當下宦官覺得背後陣陣發涼,越來越是覺得自己繼續再留下去,恐怕是小命不保的時候,便是立刻將劉協的那些交待丟在了腦後,乾脆見勢不對立刻就走。
曹操裝作非常勉強的動了動,然後以沙啞的聲音吩咐曹洪不得無禮,還讓曹洪給宦官一些錢財作為勞務費……
宦官的臉色這才算是好看了一些,然後又是連著說了好幾句吉祥話,便是點頭哈腰退出了房門,然後到了院中便是直起腰來,搖搖晃晃的離開了。
按下曹操見宦官走了就立刻掀被子洗臉不提,單說秉筆侍奉回到了皇宮之中,劉協自然是立刻召見,然後詢問關於曹操的具體情況。
『回稟陛下,大將軍……恐怕傷重啊……』秉筆侍奉自然不可能說自己什麼都沒看到,連床榻都沒有接近就被轟出來了,更不能讓劉協知道他沒能力完成這樣的『小任務』,也就儘可能的通過自我的想象和腦補,讓劉協相信他是經過了多麼的努力,多麼英勇,多麼經曆,千辛萬苦才獲得了最為珍貴的情報。
要不然,怎麼才能向劉協證明他們是有用之人?
『血腥味十足?』劉協皺著眉頭說道,『還有草藥味?』
『啟稟陛下,確實如此。』秉筆侍奉低著頭說道,『大將軍或許是為了遮掩其傷重之態,便於麵上覆厚粉,遮掩其麵色蒼白……此外,大將軍在院中令受傷兵卒一同診治,明顯是為了試藥,防止進藥之人在藥中摻雜毒物……』
『嘶……』劉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這個確實像是怕死的老賊才會乾得出來的事情,一般人還真做不出來!
這麼說來……
『知道了……』劉協沉穩的點了點頭,『辛苦了……』
『為陛下分憂,是奴婢的福分……』
秉筆侍奉低著頭,然後撅著屁股,小碎步退了出去,到了門口之外,才緩緩的鬆了一口氣。一轉頭,卻發現在大殿的角落之處有小塊的衣袍一閃而過……
秉筆侍奉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剛想要喊,然後反應過來,便是猛地一閉嘴,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便是當做什麼都沒有看到,沿著大殿屋簷下的陰影,溜邊走了。
皇宮之中,有些時候裝作看不見,聽不見的時候多了,也就常常會忘記了一些原本應該是看見或是聽見的事情。
劉協並不知道這一點,他隻是呆呆的坐在寶座之上,然後內心當中不斷的翻滾起來,有一個念頭無法抑製湧動著……
莫非是蒼天開眼了?
在這個瞬間,劉協甚至覺得半空之中似乎有他的父親,以及他父親的父親,還有一大幫子漢代皇帝的英靈,都朝著他露出了八顆大牙,似乎預示著將來的大漢將是一片的光明……
大漢,中興的機會終於是來了!
那麼現在……
不,不行。
現在還不行。
劉協緩緩的站了起來。
漢靈帝原本就是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旁支王爺,劉協也原本是如此,可是蒼天就是喜歡戲弄人,讓他們父子兩個一開始都沒有準備要成為天子的人,最終卻成了天子。
漢靈帝一生都在努力的想辦法搞政治,可惜漢靈帝本身就沒有一個好師傅,也沒學到什麼好策略,所以他最後玩崩了,搞累了,破罐子破摔了。
畢竟大漢的皇帝,或者說是哪一家,哪個朝代的皇帝,注意啊,是皇帝,終身製的那種,既然知道自己要將這一份職業乾到死,至少在上任的起初,大多數人還是想要乾得好一些的……
劉協也不例外。
可是要當一個好的皇帝,並不容易。
劉協從小也沒有什麼師傅,和他老子一樣,是上任了之後才真刀真槍的一邊實踐,一邊學習。董卓教會了他,作為皇帝,需要忍耐,王允教會了他,作為天子,需要掌權,曹操則是教會了他,作為陛下,需要妥協……
至於驃騎將軍斐潛……
劉協走向大殿門口的腳步稍微停頓了一下。
驃騎將軍斐潛似乎教了他很多事情,但也像是什麼都沒有教。
那麼,當年如果說自己留在長安,是否也會麵對如同當下一般的局麵?
甚至還可能更加的惡劣?
誰知道呢?
劉協微微笑了笑,歎了口氣,然後回頭望了望之前他自己坐著的位置。在那個黑紅色為底色,金銀為裝飾的屏風的前麵,便是同樣雍容華貴,金銀為飾的,現在隻有劉協他自己才能坐的寶座……
『看著確實很美啊……怪不得那麼多的人都想要坐……』劉協低聲喃喃自語,『可是隻有坐上去的人才知道,這個位置,又涼,又硬,背後都是空的,坐久了連骨頭都有些痛……嗬嗬……哼哼……』
輕輕笑了幾聲之後,劉協回過頭,緩緩的走出了大殿,然後沉聲吩咐道:『來人!擺駕,前去太廟!朕,要親自為大將軍,在太廟之中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