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篩選的過程,菰米的演變,說明什麼問題?
對於一個農耕社會,甚至大多數人類社會,穩定是第一位的。
穩定的食物來源,穩定的資源礦產,穩定的社會結構,穩定的晉升通道,一旦穩定被打破,整體社會必然會受到劇烈的震蕩。
就像是當下。
斐潛一邊思索著,一邊慢悠悠的往議事廳走。
在有限的條件下的穩定,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就像是長安舊城體係對於斐潛所設計的龐大的官僚係統而言,無疑顯得過於狹小了一些。畢竟原本長安本城之中,幾個宮城就占據了將近三分二,驃騎將軍府就難免有些難以拓展。
那麼是搭建一些樓台,搞些二層樓或是三層樓的房屋,來解決這個問題好,還是在城北之處,再開辟一塊土地作為辦公場所來更穩定?
顯然多層建築體係是後世的選擇,而在當下大漢,還不如另外開辟一塊土地來專門辦公更方便一些。
當然,將左馮翊和右扶風的人都安置到地方上去,也是減少長安城中官吏過於集中的一個辦法,隻不過這樣分出去之後,長安三輔的事情要到斐潛這裡來就會過了一層,有時候就難免會出現一些問題。
所以,在不同的曆史條件之下,做相對應的事情。而現在的官場,這個『有限條件下的穩定』,也是當下斐潛在內政當中首要麵臨的重點,也是難點。
對於大多數的穿越者來說,似乎是找到一些曆史上的成名人物,就可以甩手當掌櫃了,但是在斐潛當下的實際之中,並不是如此。
荀諶,荀攸,龐統,諸葛,司馬等人,放在任何一個郡縣都沒有問題,甚至說這些人即便是擔任封疆大吏也問題不大,但問題是民生政務並不是像是遊戲當中那樣,一個地區隻要放一個人就可以運作得起來的……
斐潛需要大量的官吏,去下沉到地方去。就像是後世的選擇一樣,寧可產出固定數量,可以控製的茭白,也不希望得到優良不一,不穩定的,也不確保數量的菰米。
看看司馬一家子,從最初的一帶牛人,到最後敗壞成了一帶牛頭人,也就知道漢代當下和曆史上晉代的人才品控機製有多麼差了。
九品中正製,就是個狗屁。
在九品之前之前的漢代的官吏,雖然說各自有各自的天花板,但是也有改變階級的途徑,但是在九品之後就完蛋了,階級固化得嚴嚴實實,動都沒得動。
庶族、寒門的仕官之途,有一定的限製,一般情況下察舉是輪不到他們的,但是可以通過地方主管,甚至是中央大員的征辟,來打破這一層的天花板。
若是按照九品中正製的標準,把世家出身、精研經學的稱為清流,認為高貴,把庶族出身,被迫隻想靠法律、實務起家的人稱為濁流,認為低賤,那麼高貴永遠高貴,低賤永遠低賤,階級就被釘死了。
漢代之後,九品盛行,影響深遠,以至於很多時候滿朝都為經學或者文學之士,就沒幾個具備實務能力的,這國家怎麼可能搞得好?
雖然說斐潛從山東那邊得到一些情報表明,現階段荀彧陳群拿出來的九品中正製,是經過了一些改良,但是斐潛覺得在實際上並沒有太多的變化,依舊是為了迎合山東士族的要求,算是和稀泥出來的一個人才製度。
山東的這些家夥會輕易放棄他們的權柄麼?顯然不可能,就像是隴右漢中的這些老家夥一樣,也不會輕易的放棄他們手中的利益。所以現在斐潛更需要考慮的是好不容易撬開的這些官吏的『天花板』,不會被重新蓋回去。
『隴右之戰,不日將定。』
斐潛緩緩的說道,聲音沉穩,充滿了自信。
徐晃調往潼關,頂替太史慈位置,而太史慈則是帶了關中和河東的騎兵,奔馳隴西,很快就將抵達戰場。再加上從西域回來的呂布偏軍,從雪區來的西寧部隊,隴右的羌人以為自己包圍了張掖,切斷了河西,但是實際上這些羌人已經被壓縮在了祁連山脈,剩下的便是交給前線指揮的將領了……
其餘的地方麼,廖化和諸葛瑾則是在藍田武關左近,駐守關中大營。
黃成鎮守河東上郡,李典在北地陰山。
斐潛帶著許褚在長安坐鎮。
唯一有些變數的,便是漢中和川蜀,但是隻要隴右一平定,大軍便是立刻可以南下走天水到陽平關,而漢中一旦平定,川蜀也就自然鬨騰不起來。
『如今隴右漢中,賊子橫行,荼害百姓,禍國殃民,此乃大害是也。』斐潛緩緩的說道,『今有各地官吏,一地長官,妄自尊大,狂妄僭越,以國之權柄,歸個人私欲!稍有不滿,便聚眾叛亂,禍亂地方!何也?!』
斐潛環視一周,然後點了點司馬懿,『仲達,此等之弊,當如何之?』
『主公以漢中重任予張氏,然此賊荒淫無道,貪圖享樂……』司馬懿說起來也是毫不客氣,『以至叛逆,當不赦,誅九族。』
斐潛卻笑了笑,說道:『居安思危,方為智也。既有亡羊,且問當補於何處?』
司馬懿眼珠動了一下,然後低頭拱手而道:『刺史州牧,大權獨攬,當為害也……』
斐潛不置可否,轉頭又看向了韋端,『休甫以為如何?』
『這個……』韋端遲疑了一下,『州牧之事,或也有害……然具體之法,臣愚鈍,還請主公明示……』
斐潛也不強求,又是擺了擺手說道:『諸位可有何見,不妨暢所欲言!』
西漢的時候從刺史到州牧,然後重新降回了刺史,東漢則是再次從刺史升級到州牧,這一次重新的升級,成為這種政治製度演變的一個重要的標誌,也是東漢皇帝控製地方的最後一次努力一個希望,但是結果是與其願望相違背的。
正是因為這個製度的重新推出,東漢朝堂徹底的失去了對於地方的掌控,最終導致了更大的,以州為單位的大型格局集團的形成,使得東漢在政治上的分裂越發的明顯,最終,這個州牧刺史製度,成為了東漢滅亡的一個重要推手。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漢靈帝之前州牧刺史的曆次更改,大多是對刺史名稱的改變,並沒有涉及職位性質的轉化,整體上還是以監察為主,所以之前的改變對於時局的影響,是有限的。
漢靈帝升級州牧製度之前,刺史的主要職責是以『六條詔書』來監察郡國守相,對口的上司是禦史中承。而改成了州牧之後,監察的職能大為削弱,行政統領權大大增強。
尤其是兵權。
然後州牧為了兵權,尤其是統領兵權之後的後勤物資的保障,又不得不和地方豪強聯手,形成了比之前太守郡縣製度還要更加頑固,更加龐大的地方割裂架構。在黃巾之亂之後,割據一方的州牧郡守通過和各地豪強地主的聯合,乘機擴展勢力,成為地方的實力派,最終斷送了大漢王朝。
如果說隴右的羌人叛亂還是屬於邊境民族問題的話,那麼張則便是典型的一家獨大,最終導致了利欲熏心,漢中叛亂。簡單來說,就是壟斷,必然會追求更大更多的壟斷,不管這個壟斷是在什麼方麵上。
而要解決這個問題,隻有打破壟斷。
平定張則並不算是多少的本事,但是如果說能利用張則這個事件,推廣一些東西,將後世的一些理念滲透到大漢當下來,才不愧穿越了一回。
因此斐潛想要的,便是就像是後世對待菰米一樣,進行人工篩選,將更穩定的食材挑選出來,而不是隨機的等待菰米的成熟,亦或是期待菰米不被黑穗病所侵襲。
眾人雖說也就此議論了一些,但是明顯還沒有達到斐潛想要的那個方向來。
如果說斐潛現在就將自己的答案跑出來,不是不可以,但是這個答案麼,斐潛覺得並不會被大眾所認同,因為這個答案隻是『斐潛的』,而不是『大漢的』。
因此議論到了後麵,斐潛便是朗聲說道:『天下之事,便是天下之人共議之!』
『張氏子亦舉於孝廉,往昔亦不乏方正之名,何以今日至此?若是孝廉察舉有失,便是失於何處?若是方正之名有誤,又是誤於何處?』
『天下郡縣,刺史,州牧,各地令長大員,又是如何察舉?何以衡方正?』
『太公望有曰,「王人者上賢,下不肖,取誠信,去詐偽,禁暴亂,止奢侈。故王人者有六賊七害。」然薑公此言,僅知其然,未言所以然,亦未知當何然,故今有問,以何然之?』
『特詔令!今秋歲考策論,便是以此為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