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農楊氏。
在後世之中,斐潛在看到楊修因為『雞肋』二字而死之時,不免有些感慨,但是隨著漸漸的年歲增長,尤其是在當下自己站在了統治者的角度上往下看的時候,卻有另外的一番發現。
楊修的楊氏是弘農楊氏,是四世三公,是大漢朝堂之中唯一碩果僅存的高等衙內等等,林林總總的名頭全數來開,可能足夠鋪開兩三裡的地,但是有一個現實楊修根本沒有意識到,弘農楊氏已經在拖著時代的後退了。即便是在西晉之中楊氏有暫短的複起,也是屬於回光返照的類型。
當斐潛在前麵開道,帶領著龐統等人,拖著韋端楊修等家夥一路向前的時候,韋端好歹還懂得乖乖跟著,不整什麼幺蛾子,而楊修在乾什麼?
曆史上也是如此。
曹操要殺楊修,比較公認的一個因素是楊修陷入了曹丕和曹植的相爭,而且是站在鼓吹曹植的一方。
對於像是長安這麼大的一個城市而言,什麼是最重要的的?
穩定。
那麼對於一個政體而言,對於一個比長安城還要更大,更為複雜的一整個國家來說,什麼是最關鍵的?
依舊是穩定。
隻有百姓可以穩定的生活,否則再好的規劃都落不到實處。立曹丕或是立曹植最大的區彆,就在於立嫡長子是一個穩定的標準,而立賢是一個不穩定的標準。在曹操沒有想出更好的解決辦法的時候,唯有立曹丕,才不會走上袁紹和劉表的老路。
那麼楊修是真的覺得曹植是因為賢能才去輔佐和鼓吹的麼?
未必。
因為彆人給曹丕出主意,那是真的在出主意,而楊修給曹植的主意麼,就是乾脆寫個答案讓曹植抄……
這種行為,真的是為了曹植好?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說法,就是楊修不僅是陷入了曹植的嗣子爭奪當中,而且還可能和當時的魏諷謀反有所關聯。若是這個說法成立的話,那麼楊修是不是等同於端起碗吃飯,然後吃完了不僅是罵娘,還準備把碗給摔了?
就像是當下,楊修不僅是吃著山東山西交易的紅利,而且偷偷的走私,可以說河洛大部分的利益來源是出於山西,但是楊修卻還想要的更多,或是覺得楊氏應該得到得更多。
因此斐潛當下一方麵是到了潼關視察城牆防禦體修建的情況,另外一方麵則是叫來了楊修……
斐潛的模式就是事情先說在前麵,不教而誅,不是一個好習慣,至於說了之後還犯蠢的,那就誰也怨不得誰了。
之所以回潼關的主城,也是因為不想讓楊修認為斐潛是在迎接他……
雖然說大概率楊修不敢這麼想,但是萬一給了這個家夥的一個什麼錯覺呢?就像是『雞肋』之事一樣。說不得當時得意洋洋說雞肋的時候,楊修還覺得自己挺美……
楊修低頭拜見,臉色雖然不變,手腳卻有些抖,戰戰兢兢,又剛又慫。
知道一個事是錯的,和不去做這個錯事,是完全兩個不同的概念,就像是盜版。楊修知不知道他的一些事情是錯的?知道,但是依舊去做了。
因為利益,因為情緒,因為一些楊修之前認為是他是正確的那些原因,去做了錯事,然後站到了斐潛麵前的時候,就難免有些麵上沉穩,心中忐忑。
楊修早就聽聞潼關在重新修建,但隻是通過口耳相傳,難以真切體會其中的險峻雄偉,當下自己一路走來,親眼目睹之後,才發現他想象當中的潼關已經是很難攻克了,而現在覺得自己之前還是想的簡單了,這哪裡是什麼關隘,簡直就是天塹一般!
斐潛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讓楊修坐下。
楊修謝過,然後坐了下來。
正坐。
如果說單從禮儀規範來說,這些士族子弟,尤其是大族的子弟,確實一個個都是極好的,不管是從儀態還是從舉止,基本上來說就像是標準動作一樣。
『德祖……』斐潛微微笑著,『這一路來,觀潼關如何?』
楊修挺直了腰,拱手而道:『今一路而來,見潼關霞光,如元元之庭,又有山霞雲冠,如飄飄之清。徐徐而進,將軍之號,金鼓聲聲,三番六營。令行禁止,罔敢不謹,刀槍林林,長纓甡甡,其兵甚壯也。』
『觀潼關地勢,負秦嶺之台,倚大河之風,帶涇渭富流,挾終南壽山,重城累關,如虹如梁,禦萬於外,製闕於內,長安萬年,關中明堂,藍田左掎,金鎖前張。圻連乎馮翊,疆接乎岐陽,其地甚利也。』
『潼關之穩,便如山川之固,修特此向驃騎賀!』
斐潛嗬嗬笑了笑。
如果按照做文章的能力來排序,楊修至少能排進當下大漢的前十名,但問題是很多時候事情是要看怎麼做人,而不是怎麼寫表麵的文章。
『今日喚德祖前來,可知何事?』斐潛說道。
楊修遲疑了一下,然後低頭說道:『在下不知,請驃騎明示……』
『真不知道?』斐潛依舊是笑著,『那麼德祖喝完這杯茶,就可以回去了……』
一瞬間,楊修額頭上的汗就從無到有,然後滾落了下來,砸在了在他所坐著的席子之上,暈染出一個圓形的印跡。
楊修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他自己做了什麼?
但是人總是有僥幸心理的。
僥幸心理這個玩意麼,基本上來說,人人都會有一些,或多或少。
比如明知道是違法行為還要去做,明知道錯誤還要去犯,大多數都是這種心理在作怪,然後因為某些『可能』、『也許』、『萬一』等等的詞語,去賭那種及其微薄的可能性……
就像是當下的楊修,就在賭他的事情,斐潛『可能』、『也許』、『萬一』是不知道呢?那麼自己要是不打自招,豈不是吃虧了?
亦或是楊修在麵對著斐潛給與的壓力的時候,在緊張和焦慮之下,為了不讓自己出現精神上的崩潰,便是以僥幸心理來安慰自己,『可能』、『也許』、『萬一』沒有那麼的糟糕,事態還不至於惡化?
可是當斐潛說喝完茶就讓楊修走的時候,楊修又不敢繼續賭了。楊修害怕這樣轉身走了之後,就等同於和斐潛徹底決裂,將來就可能要麵臨更多的麻煩,更為窘迫的境地,甚至可能會下一步直接遭到斐潛的兵卒攻伐……
雖然說現在這個階段,楊修也知道斐潛正在用兵於隴右,但即便是如此,斐潛當下還在關中和潼關左近的兵卒力量,也不是楊修所能輕易抗衡的,而另外一方麵的援手,曹操又專注於幽北,然後楊修還聽說江東也在打曹操,所以曹操能不能順利挺過去,也同樣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再這樣的局麵之下,楊修吞了一口唾沫,然後離席拜倒在地,認慫了,『臣……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