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後世很多貪汙犯,其貪汙的行為並非是一時一事,也不是一天兩天,有的甚至是綿延好幾個地方,持續了十幾年二十幾年,難道說這麼長的期間內都沒任何人發現,沒有任何人舉報?
那麼,又是因為什麼?
司馬徽仰頭望著天空,緩緩的說道:『若天有情,為何冬寒徹骨,若天無情,為何春暖花開?天道,如此,天命,何為?』
司馬懿看了一眼司馬徽,然後有些皺眉,『叔父,這天命之論,已屬讖緯,乃妄言也……天下五德,或有始終,然不入輪回,無論更替……』
畢竟司馬懿還頂著一個『五德輪回終結者』的名號。
雖然說當下這個『五德輪回』還沒有最後確定說是不是謬論,應該不應該廢止,但是在關中三輔一帶,已經比較沒有了市場。
『好好……』司馬徽便是點頭說道,『雪落寒積,田畝硬結,春欲化之,可以人力除之,可驅牛馬犁之,如今偏偏既不用人,亦不驅牛馬,何也?』
原本可以用簡單的方式達成的,為什麼現在偏偏不做呢?
這就是現在擺在司馬二人,以及司馬氏一大家子的疑問。
斐潛究竟想要做什麼?
是一個忠臣,還是權臣,亦或是……
司馬懿沉吟了片刻說道:『春暖花開,烈日融雪,以求其水到渠成之意?』
『水到渠成?』司馬徽叭咂了一下嘴,『或然也……』
二人問答之間,都是在推演揣測驃騎將軍斐潛的言行而得出的答案。
就像是司馬懿所言的那樣,斐潛當下有很多新的政治機構,也有很多不同於以往大漢的新式體製,這些機構和體製使得更多的民眾參與到了政體當中來,不僅僅是以往的士族子弟體係,還包括了更多的方麵,就像是挖出了一條水渠,一開始的時候可能沒有水流,但是等全數溝通完畢之後,定然引來江河之水滔滔。
這些事情,司馬二人也未必能夠判斷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
一個是新老政治利益集團的鬥爭和融合的問題。
雖然斐潛在這個方麵上已經是做出了不少的調整,但是新興的軍功勳貴必然會侵蝕舊有的政治團體,隴右漢中等地的叛亂,其實也是這個矛盾的一個體現。
當下平叛,地方靖平,但是並不代表這個問題就已經是完全消融,在隴右新政體『四三二一』架構推廣之後,其中的利益若是不能順利的調和,依舊還有可能再次爆發衝突……
當然,斐潛當下也是得到了很多人的擁護和支持,這一點毫無疑問。
尤其是軍人,寒門層麵,那些新進入大漢政治體係當中的群體,幾乎是斐潛的死忠。
還有在山東士族那邊得不到什麼空間的士族子弟,如今也紛紛投向了斐潛此處,隻不過按照道理來說斐潛應該大開山門而廣納百川,可斐潛偏偏用考試製度攔下了不少的人……
這些人未必敢說自己是考試不合格,便在斐潛這邊碰了釘子之後轉頭又回去山東那邊,噴著唾沫將斐潛描繪成為了一個窮凶極惡,殘暴無能的家夥。
這也讓司馬二人有些不能理解。
不應該是多積累人望麼?
其實斐潛的『人望』也確實有,隻不過是增加了一般的百姓,而這,並不在司馬的考慮範圍之內,也不在很多士族的考慮範圍之內……
螻蟻爾,何足慮哉?
司馬徽現在表現的遲疑,是他覺得,驃騎將軍的辦法或許可以用在關中三輔地區,但是他不敢確定這種方法可以用在大漢全天下。
司馬懿的遲疑是在斐潛的態度……
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目標。
一步一個台階麼。
有了目標之後,才有奮鬥的方向。
按照道理來說,斐潛現在所站的台階,下一步就是更上一步了,可是斐潛並沒有什麼動作,甚至有時候表現得有些混亂……
在司馬懿認知當中,就像是故意放棄了某些機會一樣,這種浪費讓司馬懿都覺得有些心痛。
可偏偏這種相對混亂的模式,又像是被磁石所吸引了一樣,又或是圍棋上麵的緩手,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彙集在一起,指向了某個方向。
比如斐潛之前頒布的一些法規法律,似乎本身並沒有什麼聯係,起初也沒有多少緊要的感覺,可是等過上一段時間之後,才會讓人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在身邊已經豎立起了一道籬笆,一圈柵欄,一條溝渠,然後規範著,隻能朝著一個方向去行進了。
這種事情連續發生了好幾次,也使得司馬二人不由得有些感慨。
可是對於一個士族家族來說,隻是單純的感慨,意義不大,隻有在預先洞察到某些上層的變化,感知到其目標和方向,然後與其達成一致,才能在混亂局麵之中抓住那個機會,然後將整個家族發展壯大。
現在溫縣的書信就是隱晦的向司馬徽確認這一點,究竟是在曹操那邊的機會大,還是在斐潛這邊的機會更大。
司馬徽,司馬懿二人都清楚,當下也確實到了要將這個事情說清楚的時候,因為之後的形勢有可能會更加的麻煩,有些東西確實是要預先做好預案,否則將來需要取舍的時候,遲疑可能就會壞事。
『啊呀……』司馬徽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吸了一口涼氣。
『叔父大人……』司馬懿看著司馬徽。
『春秋戰國之時,諸侯皆出於親,皆為周王之屬也,』司馬徽臉色有些發黑,皺著眉頭,緩緩的說道,『奈何三代之內,由可論之,五服之外,近乎路人……終不得長久是也……』
司馬徽的意思,當然不僅僅是指春秋與戰國。
春秋時期,周武王的血親體係被打破了。
打破血親體係的當然是血親。
最初,各個諸侯國都是近親,你是我叔叔,我是他哥哥,這種關係自然是打不起來的。即使有利益糾紛,大家由老一輩的人牽頭,坐下來談談就是了,相互之間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鬨大了也不好看。
隨著時間的推移,等大家都生了娃,娃又生了娃……不用太多時間,二百年吧,這就差不多到第十代了,畢竟周代的時候,十五六歲就生娃了。
這一下,所謂皇家血脈,可就都是遠親了,說血緣吧,有,論輩分吧,也有,可相互之間的關係麼,畢竟遠的沒邊了,誰還認得誰是老幾?最初的那種親情自然也是消失殆儘,其實說大家都是一些陌生人也不算是什麼錯。
時間越久,親情越弱,這種靠血緣撐起來的關係越不穩定。相反,利益關係卻顯得越來越重要,於是,在相互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之下,戰爭爆發了。
三家分晉,就是最為典型的案例。
那麼,春秋戰國時期的三家分晉,何嘗又不是當下的縮影呢?
春秋戰國時期各個諸侯之間的血脈聯係,然後當下士族家族之中,以血脈作為聯合的宗族又有什麼區彆?
隻有現實利益是最重要的。
春秋戰國諸侯之間經常為了一塊地,一條河就打起來了,甚至為了一棵桑樹都打起來過……
這時候誰還認血緣關係?
去跟人說,彆打了,二百年前大家還是兄弟呢……
誰會聽?就像是後世不也是嘴上說大家都是炎黃子孫,然後背地裡麵下黑手麼?
春秋之時,三家分晉成為推倒皇室血脈的導火索,而現在,類似於三足鼎立的局麵,是不是推倒另外一個血脈聯係的重要因素呢?
就像是書信當中的這樣,必須要進行選擇!
『叔父之意是……』司馬懿一驚,看著司馬徽,『主公所謀,其實是落於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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