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聰有時候感覺自己就像是那隻在黑夜裡麵跑出來的老鼠,然後突然暴露在陽光之下。
馬鋼斜過眼,皺了皺眉,但是他並沒有停留,也沒有說話,便是仰著頭經過了範聰的身邊,徑直往前。
這是正常的舉動。
範聰跟馬鋼不熟悉,也沒有什麼交集,所以馬鋼也不可能和範聰打招呼,而且就像是範聰經過那名素衣小吏身邊的時候並不會因為素衣小吏的讓路而道謝一樣,馬鋼顯然也不會對於範聰的避讓而道謝。
範聰偷偷呼了一口氣,然後略微等馬鋼繼續往前走了兩步,便是繼續向前,繞過了拐角,進了官廨之中。
範聰背後並沒有長眼睛,所以他也不知道在他轉過了拐角之後,仰首向前的馬鋼忽然停了下來,然後轉頭看了一眼範聰消失的拐角。在兩條刀疤的襯托之下,這一瞥,顯得有些陰森和鋒銳,就像是一把戰刀從刀鞘當中拔出了少許。
馬鋼出了縣衙,然後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了兩個人。
馬鋼默默的往前走,兩個人也是默默的跟在後麵。
潼關新城本就不大,過了十字街頭,馬鋼往一旁的巷子裡麵一轉,然後又是轉了兩圈,便是到了範聰的住所之處。
院門沒鎖。
一名隨從就要上前推門,卻被馬鋼攔住,指了指低矮的圍牆。
範聰進了官廨,必定會被叫住,然後會被要求和其他一些官吏輪流彙報一些這幾天的工作總結……
而範聰的那個仆從,在這個時間,也會被坊正叫去,然後到縣衙另外一邊,排隊登記領取潼關官吏的小福利……
彙報是大家一同彙報,領福利是大家排隊一起領。在這樣的情況下,拒絕自然就是表現異常,而表現異常又是範聰萬萬不可接受的。
三人先後翻進了圍牆。
圍牆之內毫無異常,既沒有在圍牆上故意做什麼手腳,也沒有在圍牆根的院內地麵上鋪什麼砂石汙泥……
一切都是普通院子的樣子。
這也不奇怪。
畢竟越是搞得奇奇怪怪,越是眾多的防禦手段,檢測設施,就越說明有問題。
院子不大,一目了然。
角落一個小石井,一棵樹,樹下有石桌石椅,另一側有幾根竹竿搭的晾曬架子。
馬鋼示意一人去搜查後院,一人去勘察院中石井樹木等物是否有異常,自己則是圍繞著院中的屋子房門和窗戶仔細看了看。
原本今天的這個查探範聰家的任務,隻是有聞司的人來辦的,但馬鋼便是表示是他的提議,便由他來負責,直接攬到了手裡,並且說服了有聞司的小隊長,讓他在去摸範聰仆從的底細。
畢竟馬鋼的臉,太具備標誌性了。
雖然說馬越將範聰的情況上報之後,也得到了有聞司的認可,表示可以繼續監測範聰,但是馬鋼前幾天得知,範聰在前兩天,請了戶曹之下的李書佐飲酒……
這有可能是一般的人情往來,但是也有可能是某項行動。
馬鋼就建議要查一查。
倒不是馬鋼爭功,而是馬鋼自己的年齡也大了。
之前他跟著馬延,現在跟著馬越,雖說待遇什麼的都不錯,但是歲月這把殺豬刀,砍起人來還真是痛徹心扉。
身上受傷的地方就不說了,陰雨天疼得晚上睡不著覺都是正常,單說臉上這兩道疤,普通人看起來覺得恐怖,可是對於馬鋼來說,一道疤影響到了眼皮,睡覺都難以完全閉眼,常常會眼球乾澀,導致那一眼的視力下降了許多,而另外一道疤則可能是牽扯到了臉部神經,旁人說他平日不苟言笑,像個冷麵閻王,但實際上是他根本做不了什麼大動作,彆說笑了,連大喊大叫都會疼。
所以,隨著馬延的半退休,馬鋼自己也要考慮一下退路。雖然說像他這樣的中層士官,一般退役了基本上都是去當巡檢隊長,亦或是某個縣城當縣尉賊曹什麼的,可問題是馬鋼想要將家留在關中三輔,並不想要去漢中又或是隴右生活,於是這個新成立的有聞司,就成為了馬鋼的最好的目標。
有聞司要擴大人手,其下行動處又是以軍事化管理,依舊保持軍職,這麼一來他如果真的能轉到有聞司那邊去,大體上還是能做一個軍侯的……
彆覺得軍侯小了,大多數的普通兵卒一輩子都混不上隊率,更不用說往上的屯長曲長什麼了,而且軍侯的級彆也和一般小縣城的縣尉差不多了,能在帝都左近當一個中隊長,還是去偏遠地區當個所長,這還用多想麼?
所以範聰這一件事情,馬鋼十分的上心,不僅要搶著做,還要做好。
房門鎖著,窗戶關著。
馬鋼推了一下窗戶,是從裡麵插上了,推不開。
那名在前院檢查的有聞司的人走了過來,『院門處果然有灶灰……』院門雖然沒鎖,但是院門下有灶灰。灶灰一般有些灰白,又容易沾染上腳底,不小心就會留下腳印,這樣就很容易知道有沒有人進了院。
其實在有聞司成立之後,便有一些據說是來自於驃騎秘法,在有聞司內部秘傳,馬鋼為了學習這些東西,還特意請了假去了一趟長安。或許是本身就有想要加入有聞司的強烈願望,馬鋼學習這些注意事項並沒有覺得多難,按照馬鋼自己的說法,其實和排兵布陣打仗調配差不多,要考慮對方的想法,然後做出應對。
馬鋼轉頭問了一句,院中自然什麼東西都沒有。
去後院的人片刻之後也回來了,表示連茅廁都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有什麼問題。
『要開窗進去麼?』在馬鋼身邊的一人說道,『用匕首將窗栓一點點的撥開,就可以進去了……』
『那出來呢?』馬鋼問道,『能從外麵將窗栓拉回去麼?』
『這個……』那人說道,『怕是有些難。』
窗栓不是後世的那種鐵插銷,而是木頭的,卡住在窗戶後麵,確實可以用匕首,或是什麼尖銳之物將窗栓一點點從中間的縫隙當中撥開,但是想要在外麵重新裝回去,就有些難度了。
馬鋼沉吟了片刻,忍住了衝動,擺了擺手說道,『算了,今天先這樣,將痕跡打掃一下,我們撤……』
『為什麼?都來了……』
馬鋼說道:『就像是追敵軍逃兵,敵軍逃進了山林,一個是繼續追,有可能多殺幾個,也有可能追不上,而且還有可能被反過來埋伏的風險,另外一個就是不追,收整隊列……此外,我們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萬一來不及收拾,這魚餌不就廢了麼……說不得反而會壞了大事……』
『那麼……這就……不查了?那我們不是白來了一趟麼?』
馬鋼搖頭,『怎麼會是白來?這明顯有防備……所以必然有些什麼東西藏著……就像是敵人在林間埋伏,我們不進去不自亂,敵人能埋伏多久?終究是會露出來的……隻要盯著這個魚餌,自然就知道是什麼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