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
孫權緩緩旳開了口。
他還在想著做一些努力。
『驃騎於關中,究竟是如何強盛?』
廳堂之內,依舊是沉默。
『屯田!興業!重工!促商!』孫權一個詞一個詞的往外崩著,『而後,強軍!』
張昭眉眼低垂,似乎因為人老而疲憊,沒有什麼太多的精神一樣。
張紘安坐在張昭身旁,捋著胡須,似乎在讚同,又像是在思索。
顧雍微微一笑,從容且坦然,迎著孫權投來的目光絲毫沒有退縮。
陸遜則是半合著眼,腰杆挺直,紋絲不動,就像是不管在廳堂裡麵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不會因此而動一下。
隻有魯肅在一側微微頷首,表示讚許……
餘下之人各有神色,但是沒有人接話。
『驃騎攏屯田之出,納流民興業,又使工匠多製新具……』
孫權剛想要展開一些說明,就被朱治不客氣的打斷了,『主公,如今局勢危急,還請主公早議對策……至於關中三輔,驃騎如何, 不妨待丹陽事態平穩之後, 吾等再來聆聽主公教誨可好?』
有了朱治開聲,頓時便是一大堆的人附和起來。
張昭在這些紛亂的聲音當中,微不可查的歎了一口氣。
相比較在廳堂之中的大部分人來說,孫權的年齡是比較小的, 算是年輕一輩, 而這樣的年輕人,想要有話語權, 就必須拿出一些什麼來, 光靠大道理是不成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三觀,在某些時候有的人不說出來, 並不代表他是同意旁人的想法。而一些年輕人往往以為他說的話旁人沒有出聲, 便是旁人認同了,這是溝通上麵的致命錯誤,就比如當下的孫權。
談錢的時候傷感情。
談感情的時候傷錢。
又想要錢,又想要玩感情, 便是談大道理……
所以孫權當下講沒兩句就被朱治直接打斷, 其實不出張昭所料。
難道是眾人不清楚驃騎斐潛的那些模式好麼?並不是。大家都知道驃騎在關中推行的政策, 甚至在閒暇的時候還會私下議論, 探討, 推演, 甚至小部分的拿來改良一下自己用上去。
那麼是不是驃騎的政策隻對統治者有利, 所以江東的士族大戶地方豪強才對抗呢?也不是。若是驃騎的所有政策, 包括被山東士族詆毀和抹黑的各種田政, 律法等等,若是隻是對於統治者, 也就是驃騎自己有好處,而對其他人沒有任何好處的話, 那麼關中三輔早就亂了,根本不會有現在的盛況。
這些所有的一切, 其實當下在廳堂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清楚。
隻有孫權自己還不太清楚……
他怒瞪著朱治,覺得朱治是在嘲諷他!
孫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努力的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企圖將翻騰的怒火重新壓下去,可是這怒火熊熊,怎麼可能說壓得下去就能立刻壓下去?
朱治是在譏諷孫權麼?或許是,但也不是。
因為朱治是早期跟著孫堅, 後來跟著孫策,現在跟著孫權, 可謂是三朝元老了, 在場的人員之中,若是張昭不開口,也就隻有朱治有資格這麼說話了。
因為這一次大勝,朱治也有份。
而且朱治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吳郡的豪強大戶。
至於周瑜黃蓋那一幫子,更多的偏向於統兵將領,或是其封地並不在吳郡周邊。
朱治其實更多的想要讓孫權說一些實在的……
就像是光談奉獻強調成長而閉口不談報酬的996福報的, 又或是將年終獎半年獎什麼的從一次性發放拆分成月月發然後表示是全新超高福利的, 其實就跟朝三暮四的逗猴子一樣,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是也。
朱治話語之中其中一層意思是提點孫權的所謂『大勝』是怎樣一回事, 而另外一層意思就是表示孫權和斐潛相差的太多了,根本沒有相互比擬的可能性。
驃騎為什麼在很多政策推動的時候,關中三輔的士族難以反對, 亦或是反對的力量明顯會比其他地方小,並非是關中三輔的這些士族子弟比其他地方愚笨,而是在驃騎推行新政的時候,斐潛自己這一方往往是率先實行者。
屯田的利益要拿出來安置流民。
驃騎先拿出來了,然後流民安頓下來了,分配的時候不僅是自己收攏,也分給關中三輔等地的士族安置,這送上門的好處,關中三輔的士族子弟會反對麼?不會。那麼下一波的流民來的時候,這些先前樂嗬嗬的收了上一波的好處的士族,是不是應該要拿出點什麼來?
也就很自然的應該拿出來了……
當年斐潛打下漢中,收攏了張魯積攢的財富和糧草,幾乎全部投入了流民的安置和關中的建設, 所以斐潛講話的時候很有底氣,而你孫權呢?你從青徐之間撈取的好處又在哪裡?所以你在這裡講個毛啊?
驃騎軍的戰力是不用懷疑的, 當年太史慈, 一軍轉戰千裡,奇襲鄴城之下, 簡直是重新塑造了大漢許多將校的三觀,才明白說騎兵已經如此的犀利,竟然還可以這樣用!如今正是驃騎銳氣方張的時侯,而且其麾下不管是將領還是兵卒,均是強橫,更何況現在驃騎還搞馬步齊備,相互配合,並有先進器械的野戰軍團模式,在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逆天一般的戰場武力了。
但是這樣的戰鬥力,也是斐潛拿錢喂出來的啊!
就像是江東各族各家私兵,將領的直屬兵卒,不都是自家花了功夫花了錢財養出來了,然後孫權想收就收,想改就改?
這不管是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是不合適的。即便是在封建王朝,或者更野蠻一些的奴隸社會,隨便編造一個理由,便是剝奪旁人的財產,不管這種財產是虛擬的,還是真實的,都是不妥的,這樣的行為未必會立刻爆發反抗,但是肯定會引起被剝奪者內心的不適。
孫權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魯肅見狀,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說道:『諸位,諸位!如今江東天災,秋獲又是在即,若不早做定奪,恐是禍延新歲……當之所急,一為賑災,二則平叛。肅不才,若主公首肯,某願領軍即可前往丹陽平亂!』
就像是朱治之前的話,有些潛藏的意思一樣,魯肅的話語也同樣並非就隻有表麵上向孫權請求領兵平亂的意思。
在場的眾人,大多數的也都能聽得出來,一時之間各有所思。
幾息之後,陸遜像是剛剛從凝固狀態之下活泛起來一樣,緩慢略帶一些僵硬的拱手向孫權說道:『丹陽有亂,自是不可坐視,遜雖不才,亦願與柴桑長一同平叛,以儘綿薄之力。』
柴桑長!
眾人便是又抓住了關鍵詞。
如今孫家大江防禦體係主要是兩個點,一個是以柴桑為中心的上遊防禦中心,另外一個則是吳郡左近的大本營防禦要點。柴桑長雖然是指魯肅,但是眾人都清楚,柴桑還有一個周瑜……
之前周瑜又要處理軍事,又要管理柴桑民政,還要堅固出陣到前線,加上感染了風寒之後周郎也落下了一點病根,實在是不能太過於忙碌操勞,所以魯肅才前往柴桑擔任柴桑長,協助輔佐周瑜,給周郎減輕一些負擔。
陸遜隱蔽的提起柴桑的周瑜,眾人便是又相互交換了一輪的目光。
孫權看在眼中,心中不免泛起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周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