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生活,似乎從深淵低穀裡麵爬了上了,至少好轉了一些。
等到小妹也吃好,牛大郎帶好鋤頭和鏟子,與小妹一起出了門,然後順手帶上了兩隻羊。
小羊羔最開始的時候是巡檢送來的,算是先借給牛大郎的。幾個月後羊羔長大了,配了種,懷孕了,便是送到驃騎大將軍的畜牧站去,生了兩隻小羊,一隻帶回來養,一隻則是留在了畜牧站,算是還了一小部分的帳。
雖然說當下草葉都枯萎了,白天氣溫還好,半夜才冷,而且尋找食物是動物的本能,多少讓羊在外麵吃一些,等到真的大雪來了之後,就要吃存貨了。
牛大郎看了一眼牛小妹。
牛小妹因為跟著小羊沾光,多少吃了一些羊奶,臉上多少有些一些氣血的顏色,頭發也不像是之前那麼的枯黃稀疏,再加上一身還算是樣子的靛青色的外衣,也顯得活泛了一些。她拿著一根棍子,趕著大羊。小羊不用特彆在意,它會自己跟著大羊走。
小妹也快長大了,得準備一些嫁妝了。牛大郎琢磨著,若是自己去當兵,有了安家費,就可以再買兩三隻羊,然後讓小妹養著。耕田什麼的,就像是其他的一些軍戶一樣,托給村寨裡麵公租出去,按收成收點租子,不指望能發財,但是多少能對付些吃食。
軍戶的田畝,村寨裡麵是不敢亂動什麼歪心思的,畢竟在同一個驃騎麾下,袍澤之情還是多少有些,即便是牛大郎在外,其餘退役的一些巡檢啊什麼的,也都會多少留意,若是被發現了貪腐軍戶的行徑,判罰比一般的貪腐都要重!
畢竟軍法森嚴,動不動就是掉腦袋的事情,貪腐軍戶,就基本上等同於涉及了軍律,罪加一等是少不了,基本上一被發現就是死罪。所以腦袋值錢還是那些租子值錢,多少也會讓人掂量一下。
等自己回來……嗯,或許未必能回來,但是不管怎樣,都能有一筆錢,就可以給小妹當嫁妝了。有足夠的嫁妝,就可以找一個好人家。有一個好人家,自己就算是死在戰場上,也能放心了。
牛大郎暗自琢磨著,一路上也和認識的村寨鄰居打著招呼。這些同村寨的人,有一些是當年幫過牛大郎的,也有一些是袖手旁觀的。村民麼,都這樣,不算是多好,也不算是多壞,一般落難的時候,這些人有餘力也會順手幫一把,能幫的是個人情,不能幫的也不能怨恨。
畢竟不能指望旁人可以幫一世,還是要自己去拚的。
他們到了田間後,牛大郎先去了田裡,而牛小妹則是把羊帶去了一旁的荒地,接著到附近轉了一圈,先把能看到的糞便都撿到了背簍中,又去拾了一捆柴火,用帶子捆好,弓著腰背到了路邊放著,然後就過來,幫著牛大郎翻田。
牛大郎一邊一下下的揮舞著鋤頭。
他們家的牛,在牛四夏死後,就被拉去抵債了。
不過沒關係,牛大郎就把自己當成了牛。
『哥!這些地都要翻麼?』牛小妹問道,然後也拿著鏟子,跟在了牛大郎身後幫忙。
『不,先翻,這一塊……』牛大郎揮舞著鋤頭,借著吐氣的時候噴著話,『那邊,租出去,不用管,這塊,留著,要翻,種雜糧……』
牛大郎一邊鋤地,一邊斷斷續續的和牛小妹說著。在牛大郎的安排裡麵,要先給這一塊地種下冬小麥,如果時間來得及,再套種上蘿菔……
隻不過蘿菔是要開春了之後才能種的,所以牛大郎也不清楚自己來不來得及幫忙種上,隻能是一股腦的講給牛小妹聽。
因為新兵集訓的地點現在都改在了講武堂新營,所以像是牛大郎這樣相對來說比較近一些的就會晚一些到兵營,而遠一些的比如右扶風,隴西隴右,河東北部等等區域的從軍子弟,入冬就出發了。
牛大郎繼續翻地,然後一鋤頭一鋤頭的念叨著,『蘿菔,四五月,可以收,彆都賣了,醃上留著吃……』
因為西域湖鹽的大量抵達關中,鹽價被壓低了很多,老百姓也舍得用一些鹽來醃製自家的菜了,鹽醃蘿菔就是最常見的菜肴,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去。
『呼……』牛大郎稍微停下了一些,喘了口氣,然後抬手用胳膊抹去額頭上流下來的汗,『到時候,蘿菔多了要賣,就賣軍營去,集市能多點,但要花車費,也更費時間,不值當……呼……等收完蘿菔,再補一茬藿,然後在院子內再種點葵菜什麼的,大體上也就夠娘和你吃的了……一年到頭都能吃飽飯……』
牛小妹雖然眼中還有不舍,但是站在牛大郎身邊,表情堅強點著頭,『我記下了!娘說,她聽說絲綢現在好賣得很,所以她想說在家裡養些蠶,到時候先賣蠶繭,再慢慢學,以後能抽絲,就能賣個好價錢了……還有,蠶蛹也能吃……』
牛四夏死後,巨大的悲痛和對於未來的恐懼,使得牛四夏的妻子大病一場,幾乎去了半條命,若不是牛大郎咬著牙頂上了家庭的重擔,恐怕牛家早就垮了。
後來隨著牛大郎一點點的將牛家恢複了元氣,他娘也漸漸的好了一些,雖然說當下依舊無法抗起重勞力,但是在看見了希望之後,總是能掙紮著活下去。
『養蠶啊……』牛大郎遲疑了一下,『你又要放羊,又要照顧田畝,如果還要去采桑葉……忙得過來麼?』
養蠶雖然不是什麼重勞力,但是蠶長大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吃桑葉,尤其是在最後快吐絲之前,那簡直就是無情的吃貨,幾隻十幾隻好說,但是想要賣點蠶繭錢,那個不是上千隻的養啊……
『我和娘今年先試試,先養一點看看。』牛小妹也有著牛家人的倔強,『放心吧,一開始的時候我會小心的,不會有錯!』
『你這丫頭……』牛大郎伸出手,習慣性的想要再揉揉牛小妹的腦袋,忽然看見自己手上有些泥,便是遲疑了一下,沒伸過去,沒想到牛小妹倒是湊了上來,就像是依舊是小時候那樣,用頭頂著牛大郎的手,蹭著,像是一條小狗。
『我周邊看了,那邊有片桑樹林,到時候羊也可以放到那邊吃草,然後我順便采桑葉,不耽擱!』牛小妹咧嘴笑著,『哥你覺得咋樣?我聰明罷?』
『真不錯。』牛大郎對著妹妹笑笑,摸摸她腦袋道,『以後地裡的活都要靠你了……到時候要是收麥子忙不過來,也彆蠻乾,該花點錢雇些短工就雇!彆計較那幾個錢,累壞了身體不值當!我有軍餉呢!聽說要是在軍營裡麵訓練得好,還額外有賞錢!』
說到軍伍的待遇,牛大郎充滿了憧憬,也似乎渾身上下都有了乾勁。
因為斐潛給與軍人的福利待遇遠遠超出了大漢原本兵卒標準,使得關中的募兵製度幾乎都是年年爆滿,爭著搶著要當兵。甚至因為當兵,家裡便是成為了軍戶,可以開始享受一些減免的待遇。
軍戶,在大宋朝,是賊才配軍,在大明朝,是賤戶,是下民,不得科舉,和平時期瞧不起軍人,認為軍人軍戶低人一等,達官貴族鄉紳富豪才值得尊重,結果碰上國難之時,還能指望在這樣環境之下的軍人軍戶能站出來為國赴難?
當然,軍隊裡麵也不是都是聖人的集合,也不全都是好人,也有利用軍人身份偷雞摸狗為非作歹的,但是幸運的是,不管是斐潛還是各地的大將,都對於這種罪行深惡痛絕。若是在營地裡麵一般的打架鬥毆,有時候還為了培養血勇之氣, 板子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而一旦是發現有人真的在利用軍人身份在外欺壓百姓,那幾乎都是從嚴從重,以軍法處置!
再加上當下關中三輔等地的遊俠浪蕩子幾乎都絕跡了,征募而來的都是良家子第,所以在遵守軍律方麵,相對來說比起之前來還更強更好一些。
『到時候……』牛大郎重新拿起了鋤頭,吭哧吭哧的鋤地,『到時候……你們彆去送我……我最見不得人哭……』
之前村寨裡麵去當兵的,真是一堆人哭,生離死彆麼,在所難免。
牛大郎不喜歡這樣。
因為他之前哭過,他甚至下跪給旁人哭過,磕頭求過,但是沒用。
一點用都沒有。
旁人隻是哈哈笑。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不哭了,也不喜歡家裡的人哭。
哭,哭不來,求,求不到!
想要的一切,都隻能是自己去拚!
『嗯,娘喜歡哭,她不去,』牛小妹眼珠子咕嚕嚕轉著,『我不喜歡哭,我去送你!』
『呲,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哭得,像個,泥猴子……』牛大郎毫不客氣的揭短。
『啊呀,哥!我現在不愛哭了!』牛小妹大聲分辯道。
『行,行,你不愛哭了……』牛大郎繼續鋤地,『對了,妹子……』
『嗯?』
『將來,你想要,嫁什麼樣的人?』
『我要嫁當兵的!』牛小妹也不含糊,爽脆的應答道,『像是哥一樣的!』
『那成,我,到時候,嘿,』牛大郎一鋤頭一鋤頭的用力翻地,笑了幾聲,『在軍營裡,給你好好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