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澤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先叫來了管檔桉的老從事,將情報的備檔,然後才拿著情報急急往尚書台而去。當然,備檔的意思並不是說這一份情報要給老從事抄撰一遍,而是將這情報的一些基礎信息,比如從什麼地方來的,經手人是誰等等記錄一下而已,至於情報的主體內容是什麼,一般情況下是不記錄的,而是要等到情報過時了之後才登記其中的內容。
因為闞澤現在還是掛靠在尚書台之下,所以他先找到了荀攸。
荀攸這段時間也非常的忙,雖然說尚書台內的吏員也是最多的,但是尚書台內的事情也同樣是最多的,這還是在斐潛給與了各地區比較高的自治的權限的情況下,都有這麼多的事件行文需要處理。畢竟當下還是大漢,中央集權的程度還不是很高。
若像是後世封建王朝那麼高度的中央集權,地方上大事小事都要上報請示,中央朝廷每天要處理的事項就可想而知了。而在這麼多事情的情況下,皇帝一個人絕對無法批閱那麼多的奏折,也就自然催生出內閣這個機構,進而有了執政大臣。
好的執政大臣,確實能減輕皇帝的負擔,但是不好的執政大臣麼……
任何政策其實都像是寶劍,兩麵開刃,若一不小心見血了,能全數都怪到劍的身上麼?
荀攸看了闞澤帶來的情報,微微歎了口氣,然後對著闞澤說了一聲稍駐,便是加快了自己批閱處理行文的速度,然後趕在下一批的行文送來之前,起身跟闞澤一同前往驃騎府節堂。
在封建王朝之中,很多時候官吏乾活都是憑良心的。
這不僅僅是在中央朝堂,在地方上也同樣如此。
因為很難有一個固定的指標。
即便是如今斐潛提出了官吏的績效考核的構思,但是如何落到實處,以及怎樣才能明確的引導地方官吏走向,以及更為基層的行為守則並且讓每個官吏都去遵守,荀攸做不到,斐潛也做不到,甚至到了千年之後,也依舊很難做到。
荀攸和闞澤到了節堂的時候,節堂之內,不僅是斐潛在,斐蓁也在。
有句話叫做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但是還有同樣的話,叫做富人的孩子早管錢,官宦的孩子早當官。
斐蓁見荀攸和闞澤來了,便是下意識的站起身,先向荀攸和闞澤行禮,然後就退往內堂。
荀攸和闞澤還了半禮,便是在斐潛的示意之下,坐了下來。
斐潛看了看荀攸和闞澤,便是問道:『可有何事?』
當然,斐潛問的是一句廢話,要是沒事,荀攸和闞澤也不會一同前來,但斐潛還是要說這麼一句,就像是大多數的時候說的場麵話。
荀攸對著闞澤點了點頭。
闞澤從懷裡掏出了情報,遞送到了斐潛的桌桉之前,『此乃有聞司西域處發來見聞錄……』
斐潛沉默了一下,目光停留在那封情報上麵,動作略有一些遲疑,但是也很快的拿了起來,看了一遍,然後輕輕的放了下來。『此事,二位可有何見?』
荀攸微微側頭,示意闞澤先說。
這倒不是荀攸推脫,而是這個事情是闞澤發現並且上報的,自然就是需要闞澤先說一說。
『啟稟主公,這西域之中,吏治已敗,法不遵循,律不責守,雖說暫未民亂,不過怨藏於下,觀之如平,稍有攪動,便是憤湧而出也!』闞澤倒也不含湖,侃侃而言,『此事不可不察,當問西域主事!當擇能吏而改之!西域都護,亦為漢土,當行漢律,宜用隴右之法,行於西域之中!』
闞澤所言,直指要害。
他認為西域的官吏考核製度出現了重大的問題,以至於官吏之間貪腐成風,這件事情不僅僅是關係到了日常的行政效率,更是有可能會影響到西域的民心向背,對大漢未來西域的發展來說,也到了必須要進行治理的時候。
荀攸在一旁接口道,『韓非子有雲,「明主治吏不治民。」西域吏亂,其主有責。』
荀攸的話同樣也很直接,不僅是指出了呂布的問題,而且也表示了這是斐潛的問題,畢竟斐潛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呂布的『其主』。
直言好聽麼?直言大多數都不好聽的,但不管是荀攸還是闞澤,都清楚他們直接這麼說,斐潛不會因臣子直言而生氣,所以他們才敢直說。
斐潛捏著胡須,有些苦笑。
他知道西域會出問題,但是他也沒想到會這麼早就出問題。呂奉先,難道我送給你的左傳,你都沒有看麼?再怎麼也要看個開頭罷?要知道左傳開頭就是『鄭伯克段』啊!
『昔日李文優仍在之時,以西涼舊法定西域之律……』斐潛歎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西域之道,乃文優之遺願……』
李儒當年作為大漢朝廷實際事務的掌權者,也是有設想過要怎樣架設出一個他認為合適的政治製度,吏員法規,西域就是在李儒無法在大漢境內施行他的想法之後,到了西域之中,結合了斐潛給與的新思路重新規劃出來的新的嘗試。
在李儒的觀念之中,也是西域律法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任用胡人,不管是胡人雇傭軍團也好,還是西域地方邦國委任也罷,對於胡人的態度,遠遠比大漢中原要寬泛得很多。這是西涼生活帶給李儒的影響,也是李儒給與西域的影響。
大漢早期對於胡人的排斥,以及對於居住在邊境的漢人的歧視,在李儒成長和學習過程當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跡,所以李儒在他獲得了施展才能的舞台之時,就在不斷的尋找其中的道路,他規勸董卓收納胡兵,甚至是呂布,他希望建立一個更加包容,更加和睦的胡漢交融的大漢王朝,甚至到了生命的晚期,也在試圖在西域實現他年輕時候的理想,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斐潛之所以敬重李儒,並非完全是因為李儒對於斐潛有恩,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斐潛在李儒身上看到了勇於去改革,去嘗試,去突破,去改變的精神,這種精神在山東士族身上很少,也或許就是這種精神,使得李儒和山東士族那種陳腐守舊格格不入。
時代會變化,大漢需要創新。一個王朝要是階級嚴密封鎖,上下不能流通,那麼也就意味著走到了末路。
『吏治之事,乃國之重。』斐潛微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上古舜典就有三載考績之語,三考而後,黜陟幽明,庶績鹹熙。故西域之亂法,乃吏治之所故,當行吏治考核。以聽之六計,審之八法。』
斐潛所言的『六計』,是指『廉善、廉能、廉敬、廉正、廉法、廉辯』六個方麵,而『八法』,則是對行政機構部門的考核,主要考察各部門間隸屬關係是否清晰、是否嚴守部門職責範圍、部門間的聯絡溝通是否遵守相關規定、部門常規事務處理是否得當、各部門是否按章辦事等等……
這『六計』和『八法』並非是斐潛之所創,而是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有了,據說是周王所創,當然,這個周王所創和大多數的周王所創一樣,可能略有出入,但是至少在戰國時期,就已經形成了比較完備的法律法規。
甚至在秦國,還專門頒布了像是員工手冊,公務猿守則之類的官吏行為規範,稱之為《為吏之道》。其中規定,吏有『五善』,即『中信敬上、精廉母謗、舉事審當、喜為善行、龔敬多讓』,若是『五者畢至,必有大賞』;也有『五失』,即『誇以迣、貴以大、擅裚割、上弗智害、賤士而貴貨貝』。
同時還苦口婆心的一再對吏員進行強調,『戒之戒之,材不可歸;謹之謹之,謀不可遺;慎之慎之,言不可追;綦之綦之,食不可賞』!當看到這些規章製度的時候,讓斐潛感覺甚至是華夏當時領跑了整個世界!
在那麼早的年代,華夏就已經有了對於吏治的思考,甚至已經提出了相關的規定,製定出了相關的律法,隻不過……
『西域弊之,自當治之……』斐潛肯定的說道,『不過,二位,大漢之初,有藩之亂,今有西域,亦有亂生。這镵血脈,投毒藥,副肌膚,治病所不能,亦當為良醫,可終究不如未有形而除之是也。善戰者,當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西域之屬,便是戰場,若以二位為將,又是何以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