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
舉城皆素。
不僅是街道店鋪的招牌上掛出了白麻,甚至連酒肆等娛樂設施都是暫時性的關閉了。
雖然龐山民並沒有下令禁止這些絲竹之聲,但是城中的商鋪還是自動的做了這些事情。
這年頭,小心為上。
更何況不管是從那個角度上來說,治理宛城的龐氏,都不能算是差的,甚至還可以評得上大漢優秀太守的稱號,如果有這個稱號的話。
不擾民。
不暴斂。
宛城之中當然也不可能完全杜絕腐敗,也同樣有吃拿卡要,但都在一個限度之內,沒有太過分,甚至比其他山東郡縣都要好。
沒錯,比腐敗更讓人厭惡的事情,是為了腐敗而腐敗。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宛城是一個還算是不錯的地方,而這個功勞,都被歸於龐德公身上。
但是說,在宛城之中,眾人對於龐德公的離世,有多麼的哀傷……
這就見仁見智了。
龐統一身粗麻孝服,坐在靈堂之中。
這是內靈堂。
內靈堂布置得很簡樸。
幾條灰色黑色白色的麻布幔,構成了整個的主色調。
內靈堂內沒有什麼人,隻有龐統一人跪坐在一側。
沒有外人前來參拜,因為在外麵還有一個靈堂,也同樣有棺木,布置的會比內靈堂更隆重一些,隻不過在外靈堂的棺木之中放著的是龐德公的衣冠而已。
龐德公喜歡清淨。
所以不管是龐山民還是龐統,都希望龐德公死後也不會受到更多繁雜的侵擾。
龐統臉上並沒有太多的悲愴。
有人天天笑嗬嗬的,並非是代表著完全沒有什麼憂愁,而是將悲傷藏在了心裡。
燒紙錢?
抱歉,現在還沒有這個習慣。
當下大漢隻是有將死者生前用的物品一同陪葬的習俗而已,所謂燒紙錢,先不用說大漢當下紙張還是一個相對來說比較昂貴的物品,同時燒所謂紙元寶給黃泉之下的習俗,也是佛教盛行時候的衍生物,要等到唐宋之後才漸漸地有這樣的風俗。
腳步聲傳來,龐山民也是同樣的一身孝服,走進了堂中,坐到了龐統身邊,然後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龐山民很疲憊。
和龐統不同的是,龐山民還有一個宛城太守的職位,他不能說將所有的事務完全拋下不處理,他不僅是需要值守外靈堂,還需要出麵處理一些宛城的事項,所以他同樣不可能悲傷痛苦,隻管自己哭,其他什麼都放下。
宛城很小,因為就隻有一城而已,但是宛城也很大,因為這裡幾乎是東西南北的貨物集散的地方。
對於龐統龐山民等龐德公的親屬而言,龐德公的去世當然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對於宛城之中的許多人來說,頂多就是覺得惋惜而已,真要說悲痛萬分,然後要千裡送行什麼的,其實大家都清楚,沒到那個份上,真要是有一些人表現得特彆離譜,多半也是懷有某種目的裝出來的悲傷,或是八分假哭兩分真情。
要對付這些人,龐山民也很疲憊。
他坐到了龐統身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到:『父親大人在世之時,最煩這些俗禮,甚至多次表示說不要架設靈堂,也勿需厚葬……可是未曾想,呼,這死後第一件事,不孝子就是忤逆了父親大人之意……』
龐統拍了拍龐山民的手臂。
先者已仙去,生者還活在凡塵。
『已經是從簡了,』龐統說道,『山民兄無須自責。』
龐山民低低的應了一聲,呆坐
在一側,久久不語。
此時此刻,就像是孔子罵子貢一樣,有時候一些事情,並不能以個人情感為標準的,尤其是當一個人身上了有更多的職位,代表了更多的符號之後。
如果龐山民不是宛城太守,也不代表任何人的利益,龐山民完全可以按照龐德公的要求,默默的在鹿山之上尋一個風水寶地,讓龐德公可以靜靜的,不受到外人侵擾的春天看花,夏天看水,秋冬看落葉……
大漢的喪葬文化,是厚葬。
即便是在長安之中,青龍寺大論上,已經提出了厚葬不好,提倡節儉的議題,並且展開了廣泛的討論,但是要讓喪葬節儉的習慣從青龍寺大論影響到民間百姓的日常生活上,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不厚葬,不隆重,就代表了不孝的觀念,在很多地方依舊流傳,尤其是在宛城這樣,混雜了許多山東之人的地方。
這種厚葬的觀念,是有利於宗族的。
龐氏一族,雖然出名的就隻是龐山民和龐統,但是並不代表者龐氏上下就隻有他們兩個人。『孝悌』觀念在大漢人的觀念裡,依舊是占據主流。
『現在到了那個環節?』龐統問道。
『到了「小斂」……』龐山民回答道。
漢代喪葬活動內容較多,為了表達對逝者的尊重,具體儀式包括『招魂、沐浴、飯含、小斂、送葬與路祭』等環節,每個環節當中還有具體的細節安排,很是繁瑣。
就比如說喪葬活動中的『小斂』是為了體現讓逝者成仙,早登極樂的樸素願望,但是做起來一點都不『樸素』。要根據生者活著的時候的地位不同,有著很多的等級。比如在《後漢書》載有:『帝崩,含以珠』,《禮記譯注》也中指出『天子衣衾百二十稱於領,公侯衣衾九十稱,大夫衣衾五十稱,士衣衾三十稱』等等,皆是如此。
龐統微微輕歎一聲,『那方才他們在喧鬨什麼?』
『他們在爭論要用那個字……』龐山民歎息道,『我覺得「德」就很好……可是他們說這是父親的名字,怎麼能用?』
『綏柔士民曰德。安民以居,安士以事。』龐統說道,『「德」字就很好。這事情你先不用說什麼,隻需要將那些不好的否決掉就行了……其他的事情麼,我來辦。』
龐統可沒有什麼名字不用的想法,他覺得『德』就很好。
一般來說,像是這種諡號,會由地方發起,選送幾個字,然後請朝堂機構審批,對於龐德公來說,自然是西尚書台來定。
過了片刻之後,龐山民才從悲傷的情緒當中擺脫了一些出來,緩緩的說道,『襄陽傳來消息,江東似乎又有攻打荊州意向,曹軍正在調往荊南……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龐統微微閉眼,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這是假的。』
『什麼?』龐山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假的什麼?』
『江東。』龐統說道,『江東內政不穩,將相不和,江東士族和孫氏之間如同水火,周公瑾兩頭安撫,再加上張氏老少貪求清名,一心自保……除非是江東發生了什麼巨大變故……而周公瑾坐鎮,又能有什麼變故?莫非是……還是不可能,若是周公瑾出了什麼事,江東軍勢必然大為頹廢,豈能有進軍荊北之能?所以此事必然虛假,另有蹊蹺。』
龐山民聽了,頓時恍然,『這麼說來,恐怕是衝你來的了?』
龐統點了點頭說道:『應是如此。』
龐山民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需要我做些什麼?』
龐統也是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山民兄,統有一疑,還請兄長賜教。』
『不敢。請說。』龐山民說道。
『何為士?』龐統緩緩的問道。
龐山民一愣,旋即苦笑了一下,『你這問題,說簡單倒也簡單,說複雜……簡單來說,士乃事也,代行斧鉞。數始於一,終於十。士者,從一從十。推十合一為士是也,故為任事之稱,凡能事其事者,皆可稱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