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
『哈哈哈哈……』
劉協大笑著。
他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或者說,他很久沒有看見過曹操吃癟了。
劉協當下的狀態,並不吻合其本身的計劃。劉協舉辦了慶典,但是實際上又和沒辦差不多,編戶是劉協想要的東西,但是他現在又不能要。因為他一旦表示他要進行編戶,要清查隱戶,那麼就是意味著他將站在地方鄉紳的對立麵,這和他原本想要拉攏地方鄉紳來對抗曹操的計劃是相違背的。
曹操輕而易舉的就將他精心謀劃的策略給攪擾得一塌糊塗,難道劉協就會心平氣和的接受麼?
其實稍微懂得一些曆史的人,都會清楚隻有依靠人民,也就是最為基層的民眾才是一個王朝的根本,當皇帝或是上層的統治者的意願和基層民眾一致的時候,整個的社會迸發出來的能量是驚人的,但是問題也就在這裡,這個一致往往難以保持。
並不是所有的皇帝,或是上層統治者,都願意和普通基層民眾保持一致,沒吃的時候一起沒吃的,沒穿的時候一起沒穿的,當皇帝或是上層統治者控製不住自己的欲望,想要享受更好的東西的時候,那麼貪婪就自然而然的會將其和普通基層民眾分開。
因此劉協認為他的『民』,就隻能是到鄉紳一個級彆,在讓他往下想,他想不出來的。
而且在劉協心中,他多少還是有個盼頭的,當年自己從那麼惡劣的西涼兵亂之中逃出來,在董卓李郭等人環逼的情況下殺出了一條血路來,如今不管怎麼說,都是比之前要好很多了,朝堂之上也慢慢的有一些官吏傾向於他了,這都是好事。
這都是他一步步走過來的,一步步做出來的,說是沒有半點的自傲的情緒,那些為避免有些作假,隻不過他現在確實沒有辦法擺平曹操罷了,一旦真的有一天能夠搞定了曹操,天下還不是立刻就是掌握在手?
劉協也知道,要做到這一點,自己有很多事情要料理,要準備,要謀劃,這些都急不得。越急就越可能聲亂,就像是他這一次的慶典一樣,到了後半部分的農桑之事的內容,實際上是劉協臨時改變了主意的,所以必然就會顯得不夠圓滿。
這是客觀存在的問題,但是並不表示劉協對於自己被曹操擺了一道的就能客觀的認可。
因此劉協認真的琢磨過了,他之所以會被曹操抓住了紕漏,就是因為他和鄉紳的聯係並不夠,所以他自然沒有辦法在第一時間之內取得較好的效果,不過這也是需要一定的時間的事情,所以他還可以在後續的時間之內進行安排,直至……
不過在這個他和地方鄉紳建立起相互的信任和溝通的過程當中,由驃騎去製衡丞相,不是恰到好處的事情麼?如今看到王昶挫敗了曹操的計劃,將曹操的布置攪亂,劉協心中多少也有些難免有些看曹操笑話的想法冒出來。
哈哈哈哈……
不是是在忍不住,劉協是不會笑的,畢竟他也算得上是對於天子這個職業有了更深刻的認知的人了。不過,當劉協回想起曹操在大殿之中最後臉色繃不住崩壞的情形的時候,他又是在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在太廟之中笑得要扶著香案才能站得穩。
但是在暢快的大笑了一陣之後,劉協忽然就像是被什麼按住了暫停鍵一樣,忽然卡在那邊,神色開始有些變幻不定起來。
因為劉協想起了曹操當時的窘迫尷尬,也想起了曹操在離開大殿的時候那若有若無的一句話:『驃騎麾下,俊秀之才何其多啊……』
……Σ(дlll)……
荀彧家中。
郭嘉目光閃動,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麼,但是並沒有馬上說出來。
『王文舒說的是對的。』荀彧緩緩的說道。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就算是在羅老先生筆下的豬哥,不也是被魏延給掀開了門?
郭嘉緩緩的點頭,依舊是沒有說話。
在王昶表述了度量的問題之後,荀彧幾乎就是馬不停蹄的立刻組織了工匠進行核查,發現確實是如此,不僅是山東采用的度量工具和關中不一致,甚至不同工匠之間的度量器具都有一些誤差。
畢竟在這個年代,這些度量工具都是手工製品,不是機器大規模製作出來的,再加上日常使用磨損什麼的,有一些誤差也就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就是這些誤差,使得在火藥配比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
『我想不明白……』荀彧緩緩的說道,『想不明白……』
『你不是想不明白,你是不敢想明白……』郭嘉嘿然道,『我想要喝酒了,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對於荀彧來說,他確實是怎麼都沒想到王昶會真的『分享』關於火藥的這些事項的。他設想過許多,但是基本上都和其他謀士一樣,覺得王昶大概率會否認拖延,然後他們就可以一步步的將王昶逼迫到死角,但是王昶破局的手段如此直接,讓荀彧等人措手不及,並且也想不明白。
難不成王昶就不擔心回去了之後,被驃騎治罪麼?
火藥這麼重要的東西,其中的奧妙和技巧,就這樣說了出去?
若是王昶不說度量的事情,山東工匠要用多久才能明白度量的差彆呢?
不好說吧。
但是至少這樣一來,荀彧等人就知道了問題所在,就會開始進行改良……
等等。
荀彧忽然轉頭看向了郭嘉。
郭嘉挑了挑眉毛,苦笑了一下,『你現在才想到?』
荀彧沉默了一下,也不由得苦笑。
郭嘉伸出手,在空中點了點,『這才是精妙之處啊……如盲人摸象,各執一詞,何者方為真乎?你以為這是度量麼?這是一統啊!一統啊!你能用麼?你敢用麼?就算是你敢,其他的人敢麼?!啊哈哈,哈哈哈啊……』
郭嘉說的對。
秦始皇當年為什麼明明打敗了六國,卻依舊是不能有效的控製六國?其中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六國已經習慣了他們國家自己原先的一套東西,不管是錢幣還是度量,而秦國強製進行轉變和一統的時候,就被一些有心的和無心的人,將好事搞成了壞事。
就像是封建王朝之中,明明朝廷賑災是一件好事,但是就是有人可以借著賑災發財,然後將好事生生搞成了壞事,然後綿延衍生出更多的災害來……
所以關中推行的那一整套東西,想要在山東這裡施行,其實是有相當的難度的。想象一下在後世那種一個電話就可以從北打到南的情況下,出了事情都需要派朝堂大員蒞臨現場才能有限度的進行督導,更不用說在大漢當下,想要僅憑幾個律令,亦或是出台幾張告示,就可以像是有些遊戲一樣,表示全國順利實施了,完全不可能。
問題就在這裡。
可是,萬一,如果,山東已經采用了關中的標準呢?
如果在驃騎還沒有打到了山東來的時候,山東已經變成了驃騎的形狀呢?
摩擦的時候,是不是就會很潤滑了?
這可比火藥更勁爆。
火藥或許可以炸塌一座城牆,或是幾個城門,但是這些關中的度量標準,各種製度如果在山東運行下去,倒塌的可就不僅僅是城牆或是城門了。
所以,驃騎不在乎……
王昶作為跟在驃騎身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並且在西尚書台內經過了熏陶的人,同樣也明白這一點。
關中要的是長久的『一統』,不是暫時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