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想的?』
『一切聽將主號令!』
張遼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問另外一個人,『孫老三,你呢?』
『我也是一切遵將主將令!』
『韓正?』
『屬下,屬下沒什麼想法,將主怎麼說,屬下就怎麼做。』
在韓正邊上的護衛見張遼目光流轉到了自己身上,便是沉聲說道,『我們都聽將主的,一切都聽從將主號令!』
張遼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啊?』眾護衛都是一愣,相互看著,不明就裡。
張遼垂下了眼簾,看著篝火的光影在腳下跳動著,或是對著自己,或是對著他身邊的護衛,『你們是我的護衛,當然聽我的,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然後大都護的護衛也自然是聽大都護的……驃騎的護衛也是聽驃騎的……這當然沒有什麼問題,總不能大都護的護衛聽我的……哈哈……』
張遼低聲笑了兩聲,周邊的護衛也跟著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但是依舊不能太明白張遼的意思。
張遼收斂起笑容說道:『一個人,做不了太多的事情,畢竟一個人一天隻有十二個時辰……這是驃騎說過的,想要成大事,就必須要有更多的人,合力去做某些事情……就像是蓋一棟房屋,隻有一個人蓋一棟木屋,或許要一年,而十個人呢,或許隻需要一個月,若是一百人,可能隻需要一天,甚至是半天……這就是驃騎所說的「團結」……』
以建設房屋為例,眾護衛都能聽明白,紛紛點頭。
『可如果說……來蓋房子的人分成了兩幫,一幫子說要先從房屋左邊開始,另外一群人說是要從右邊開始呢?』張遼緩緩的說道,『要從左邊蓋的人隻聽左邊那個領頭的,右邊的隻聽右邊的,雙方都有理由……那麼這房子,要怎麼蓋?』
眾護衛愣了一下。
韓正遲疑了一下,『讓房屋主人來選擇從左還是從右?』
『房屋主人說要從地基開始蓋。』張遼笑了一下,隻不過笑容有些苦澀。
『……』眾護衛麵麵相覷。
韓正猜測到了一些張遼的意思,說道:『將主,你是說……西域?也在蓋房子?』
『嗯。』張遼點了點頭,呼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們有些人,曾經也和大都護的手下有一些交情……』
張遼的護衛,在雒陽的時候,也是和呂布高順等人的護衛是在一起的,雖然說在後來有折損,有補充,但還有一部分人是認得呂布,也和呂布手下的護衛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就像是張遼和呂布一樣的交情。
張遼環視一圈,『不過交情歸交情,現在……大都護明顯沒有按照驃騎的號令在做事……所以……所以真的需要你們向舊友舉起刀槍的時候……你們會遵從我的將令麼?』
包括韓正在內的護衛臉色忽然有些發白了起來,他們沒想到張遼會這麼說。
張遼帶了節杖,不是節鉞。
節杖可以對於千石以下的官吏先斬後奏,而大都護的官秩是兩千石。
節鉞隻有驃騎才有,所以驃騎可以封兩千石的官吏,這沒有什麼問題,可張遼不行。
眾護衛完全沒有想到張遼會這樣說。他們也從未設想過在這種情形下自己應該說什麼應該做什麼……
昔日的友人,或許已經坐不到一起了。
韓正繃緊了麵孔挺直了腰,接連吞了好幾口唾沫,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全二和其他人,可是他發現讓他失望的是,這些人似乎也沒有什麼答桉。韓正試圖看著張遼的臉,從張遼的臉上尋找一個答桉,可是他發現張遼的臉就像是木凋泥塑一樣,和西域的戈壁沙灘一般的冷漠,或許是經過六七天連續不斷奔波沾染上厚厚的一層油泥和灰塵,就象個泥殼一般,把張遼臉上的所有表情都隱藏起來。
張遼耷拉下眼瞼,目光垂下來,停留到麵前的一塊石頭上,他似乎忽然對這石頭感到非常有興趣,看著石頭的影子在篝火的搖曳之下或長或短,或左或右。
孫老三咳嗽了一聲,似乎並沒有多久就做出了選擇,『屬下,自然是惟將主馬首是瞻……』
張遼抬起頭,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既沒有點頭肯定孫老三的決定,也沒有對於孫老三的表態有什麼評價,他的目光緩慢但是堅決的移動到了全二的臉上。張遼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很平靜的眼神,看著全二。
不僅是西域的房子,有左邊一幫人,有右邊的一幫人,就連張遼自己手下的護衛,其實也同樣分為好幾幫。
張遼自身的親屬,比如像是已經陣亡的張晨那樣的張氏族人,這幾年陸陸續續投奔而來的是一幫子,算是和張遼最為關係密切的一幫人。
全二等人,是早期在河洛地區招攬的一幫人,有並州人,也有西涼人,算是老一代的護衛。
孫老三麼,是張遼在漢中擴展出來的,和張遼相處的時間較短,也和呂布沒有什麼太多的情感,算是新一代的張遼護衛。
韓正則又是不同,他和所謂新老無關,他是當年在隴右的西涼人,他讀過書,學過經文,會懂得一些算術,所以他代表著的是屬於相對來說知識層麵高一些,出身相對好一些的那一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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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正沒有看向張遼,他低著頭說道:『大都護是驃騎親封的,將主若是沒有驃騎的敕令……畢竟大都護權責是可以決定西域軍的進退……將主,若是以此來指責大都護,大都護還有其麾下,多半是不會聽將主的……』
『是,大都護確實有指揮西域兵將的權柄……』張遼點頭說道,『但是我想要追究的事情不是這個……』
韓正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後才說道,『將主……西海城中那些官吏……畢竟和大都護不一樣……真不一樣……若是將來有一天……將主你也到了大都護的位置上……』
張遼並沒有生氣,他點了點頭,『這我知道……所以我殺那些西海城的官吏的時候,我沒有猶豫,但是現在我猶豫了……這不是一件好事情,甚至可以說,自大漢三四百年來說,這都不能算是一件好事情……』
張遼敘說著,但是語氣也漸漸的沉重起來,就像是夜風呼嘯著在四野上,『我確實完全可以就這麼走一趟,就隻是走一趟而已,然後和大都護見一麵……不,甚至連見麵都未必需要……大都護看在過去情誼上,也未必會為難我,然後我就可以回長安複命,表示無能為力了,讓驃騎出手就是……如此以來,我既不需要背上「擅殺」之罪,也不需要承擔太多風險……這不是很好麼?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
張遼聲音上揚了起來,帶出了隱隱的怒氣,如同火焰般的升騰,『我必須親自走一趟!我需要看一看究竟是大都護……還是這個該死的魏續!』
『魏續!豎子!』張遼連名帶姓的稱呼著魏續,顯然已經是難以壓抑怒火,『他魏續算是個什麼東西?!西海城中欺上瞞下,除了驕橫跋扈,除了貪奪功勞,除了欺蒙謊騙,除了貪腐銀錢,他做了什麼事情?在西海之中他做了什麼好事?又是在西域之中做了什麼好事?』
張遼憤怒的說著,眼眸之中燃燒著怒火,『我需要將張監察收集的魏續罪名帶給大都護!讓大都護知道這個魏續究竟背著他做了多少的惡事!』
『不管大都護是怎樣……』張遼的目光在眾護衛身上掃過去,『我會先處置了魏續!即便是如此會讓大都護不滿,我也必須先處置了魏續!』
張遼如此這般說著,但是他心中其實也知道,如果沒有呂布的默許,魏續未必能做出如此讓人厭惡痛恨的事情來,但是這是呂布唯一的生路了。壯士斷腕,從此放下刀槍,回歸桑田,未必不能終老。罪責隻能是魏續去承擔,也隻能歸咎於魏續這個層麵上,若是到了呂布身上,麻煩就大了。
張遼不希望呂布再走錯路了。
之前呂布走錯路,還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畢竟呂布當年還年輕,還有試錯的機會,但是現在呂布已經不年輕了,也沒有了試錯的機會。如今在呂布身上,不僅僅是西域的大都護,還牽扯了更多……
包括牽扯張遼自己。
所以,如果說能夠將所有的問題控製在魏續身上,或許也還有救。
張遼是衷心希望能夠如此。
全二看了看韓正,然後看了一下孫老三,『我們都聽將主的……』
孫老三點頭說道:『沒錯,都聽將主的!』
韓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將主,我們都聽你的……但是,如果說,萬一……大都護他護著……』
張遼呼出一口氣,沉默了下來,許久才帶著一種難以描述的沉重語氣說道,『那就真的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