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賈詡的意思是不宣布斐潛攻克扜泥城,是對於這裡的一種保護。
但是,為什麼呢?
或許這才是賈詡想要問韓過,並且希望韓過能夠明白的問題。
西域是混亂的,各個國家即便是相連,語言都不一致。這就注定了即便是得到了消息,或是聽旁人怎麼說,這些西域邦國都會下意識的以自己親眼所見的為基準。因此即便是斐潛現在攻克了鄯善王城,也依舊很多人不會相信。
在他們的觀念當中,打一個王城至少要一年!
早些年漢人攻克大宛的時候,用了多長時間?
呂布之前沒打到大宛,隻是打到了赤穀城,又是用了多少時間?
當出現超出他們所能理解的事情的時候……
韓過猛地回頭,再一次看著工房,尤其是看著那些在工房和工場周邊,莫名其妙的興奮和開心的胡人……
他們……
究竟是在開心什麼?
韓過記得很清楚,當漢人工匠要在孔雀河上開挖水渠,搭建水車的時候,這些胡人是反對的,若不是害怕漢人的兵卒,根本就彆想著要能夠順利修建好。他們現在是開心的,那麼最開始的時候,為什麼他們是恐懼的?
他們之前是恐懼什麼?
現在他們似乎又看起來不像是反對的樣子,他們又在開心什麼?
那麼這些人知道了鄯善國的消息……
就像是韓過不能理解這些人之前為什麼會對於水車恐懼一樣,現在韓過就能確定他們知道鄯善國的消息之後,是歡喜還是恐懼麼?
韓過看向了賈詡。
賈詡點了點頭,然後笑著說道:『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敢問當何解?若是令孔子至西域,見西域之民,又當如何說?』
『這……』韓過皺著眉,喃喃的重複的念叨著,『莫非是……使君之意,是這些西域之民……也是「由」、「知」二字為要?』
很多人都害怕,恐懼去麵對現實。不僅是在當下的西域之中。生活都這麼苦了,為什麼還要在休息的時候還要折磨自己?
為什麼要痛苦呢?
快樂才重要啊!
這是很多人的觀念。
恐懼,是一種非常有意思的情緒。
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尤其是無法有效溝通的時候。
真實的世界,猶如深淵。
不忍視之者有之,不願視之者亦有之。
在冰冷世界之中那僅存的柰子,是真實的,還是矽膠的?
誰能說得清楚,誰又願意聽誰的?
語言終究都是蒼白的。
尤其是當下不管是韓過,還是賈詡,都無法說自己一定就能夠和西域的這些人建立有效的溝通模式的時候……
畢竟西域之中,國王和其邦國的官吏,都還是少數,而大多數的西域民眾還無法和漢人共情,也無法進行有效的溝通。
石頭被定義為非生命目標。
是因為它在人類看來,無法表達。
蟲子被定義為螻蟻。
是因為蟲子雖有有限的表達,但是無法和它交流。
貓狗之類的動物,被定義為寵物,是因為會動、能交互、能有限的交流。
人類被則是被定義為同類,因為可以高等交流。
於是,『聖母』人類,會被大多數的人認可,『聖母』貓狗,也會被很多人所理解,但是『聖母』一隻蟲豸,絕大多數的人都會覺得這個人是不是有病,至於『聖母』一塊被敲碎的石頭的人,那麼大多是的人都立刻判斷這個人確實有病。
這就是原因。
交流的級彆,也就是共情的級彆。
所以沒人會去試圖飼養一塊石頭,因為共情級彆不夠,不能交互。
共情的級彆和威脅的級彆是共生的,但就人類而言,威脅的優先級高於共情。
當一條狗學會撿飛盤,學會站坐打滾,學會定點尿尿排便,甚至還能學會買菜的時候,人類就會產生強烈的交流快樂。
當這條狗開口說話,拿著刀切著菜,跟人類討論晚餐要怎麼分配的時候……
若是連蟲子都揮舞著肢體,表示要和人類一同探討一下,劃分一下各自的職責的時候……
那對於西域的人來說,可能就不是快樂了,而是無疑倫比的恐怖了。
西域的人很少,狗很多,蟲子更多。
絕大多數的時候,西域的人會和狗交流,但是不會去和蟲子交流什麼的。
可偏偏在西域當下大多數國邦的政治結構,是人帶著狗,控製著一大堆的蟲子。沒有經過任何學習,不懂得任何文字,甚至連語言也隻是懂得一門蟲語的蟲子,如果想要和其溝通,要怎麼做?
蟲子如果還能辨彆是非,知曉好壞,不甘於當一隻蟲子,那麼還會是一隻蟲子麼?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
呂布在西海城,之前為什麼沒能做好,其中也不免有他無法和蟲子建立有效溝通的一部分原因。
呂布沒那個耐心,他隻懂得不聽話就殺。
殺完了,蟲子不懂得反抗,但是同樣也不懂呂布說的話。
所以斐潛采用了另外一種手段,讓這些人恐懼,讓狗親近,讓蟲體會。
畢竟如果在改造發展西域的過程當中,恐懼的若不僅僅有人,還有狗,甚至波及了蟲子,就不好了。因為真的逼到了人發瘋狗跳牆蟲子漫天飛的地步,不符合斐潛發展西域的總目標。因此斐潛在前期裝成和西域一樣的『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步驟,等其他的『人』和』『狗』,發現斐潛其實不一樣的時候,已經晚了,完了。
韓過恍然。
『欲令此等西域之民,知器物無害,唯有令其親眼所見,』賈詡緩緩的說道,『方可得其信,方可使由之……西域邦國眾也,若皆儘親見之……』
賈詡笑了笑。
笑容之內,似乎有些癲狂,又有冷酷。
韓過默然,隻感覺背上似乎有些寒毛立起。
『主公已經遷使前往婼羌,小宛,盧胡等地,召集其主彙集……』賈詡仰著頭,眺望著遠方,『然北道尚需一人,前往疏勒,龜茲,捐毒等國……』
韓過抬起頭來,拱手而禮,『屬下願往!』
『善!』賈詡點了點頭,然後伸手一指工房工場之所,『記住,讓其主懼,令其吏近,領其民來見!則西域可儘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