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5章新邸報的老議題(2 / 2)

詭三國 馬月猴年 9170 字 8個月前

大漢的民風,尤其是北地邊陲,還是有些彪悍的。

有時候鄉野民夫,為了少一個口算的名額,甚至會將初生的嬰兒直接就扔了,或是溺死。

對自家孩子都能說殺了就殺了,那麼還會對於上門的稅吏客客氣氣?

所以一旦到了收稅的時候,都是需要大量的兵卒護衛,成群結隊的下鄉征收,而這種模式也沒有持續多久,畢竟是耗時耗力又不討好,於是很多時候就將稅收任務轉包給了勞務派遣……呃,轉包給鄉野大戶,土地鄉紳。

外包出去了之後,朝堂官吏頓時一身輕鬆。坐在高堂之上,便是可以吃吃喝喝,風花雪月,既不用勞頓之苦,又有銀錢按時按點送到麵前,何樂而不為之?

可惜隨之而來的,便是鄉野鄉紳的勢力龐大,隨後反噬大漢朝堂。

這一點,張湜是多少清楚的,所以他對於驃騎大將軍所令,不用地方大姓收取賦稅,而是由巡檢征收也是能理解的,可張湜所不清楚的是,為什麼之前的鄉野百姓對於繳納賦稅那麼抗拒,而現在卻那麼樂於繳納了呢?

尤其是口算。

張湜這些年來,越來越沒有聽說什麼摔死孩兒,溺死嬰兒的事情了,幾乎所有農夫工人,對於孩子的出生都是歡天喜地的,甚至還會在滿月後主動前來到官府登記戶口。或許是官府允諾的滿月後一個男丁獎勵一壺酒一隻小羊,一個女娃獎勵一捆布一隻小豬的緣故?

這個做法也不是大漢獨有,早在戰國時期就出現了,可是為什麼後來大漢又不做了呢?

這些林林總總的問題,都在張湜的腦海裡麵,卻始終得不到什麼答案。

張湜拿著筆,核算著今年北屈的收支,順手,或是順口就將毛筆尖放到了嘴裡含著。一方麵是因為天氣寒冷,若是放在外麵,稍微時間長了,毛筆就容易凍起來,另外一方麵這也是他多年的習慣了。當年還是個窮苦書生的時候,一隻毛筆若是凍壞了,少不得要痛惜許久。

『令尊!』巡檢統領成贇人未到,聲音倒是先傳了進來,『據聞說範氏彙集了不少人手,恐怕是有所圖謀!』

『哈!』張湜將毛筆噴了出來,然後也不管自己的嘴上都是墨汁,張著一個墨盆大口,黒牙黑舌的笑了起來,『這些家夥,好生膽大!卻不知曉,今日之河東已絕非往昔!都好好盯著!就等著他們來了!』

……

……

河東究竟是誰的?

範先覺得河東應該是他的。

他的祖先就居住在這裡,而不管是斐潛還是什麼張湜,都是外來人。

外地人竟然騎到了本地人頭上?

本地人對於外地人的『仇恨』,其實更多的來自於利益的衝突。

就像是範先最開始的時候,也曾經一度歡迎斐潛的,而現在他卻變得非常厭惡斐潛,其厭惡的主要原因是來自於斐潛的各種新的製度。

非常厭惡。

田政是斷了他的財路,而巡檢則是捅了他的後腰。

因為自從有了這些巡檢之後,那些刁民就漸漸的不再懼怕他了,也不再聽他的話了。

刁民雖然刁,但是大多數都是愚蠢的,即便是偶爾有個彆精明的,也搞不清楚複雜的算賦和律法,隻能是聽範先給他們進行解釋,所以最終都是範先能夠從中獲利。

舉一個最為簡單的例子來說,上頭有撥款給百姓減免什麼,有什麼福利的時候,刁民懂得是原本應該如何麼?大戶會在其中加入一些似似而非的流程,比如讓刁民證明他爹是他爹,他娘是他娘,他孩子是他孩子,他自己是他自己,然後要求讓刁民自己去這裡簽個字,哪裡去蓋個章,就算是什麼都辦好了,然後最後還要備個檔案,等個三五天,一兩個月,半年一年才能領錢財,而且還是要刁民自己再跑一趟……

如此一來,刁民就會自己琢磨著三瓜兩棗不值得跑那麼多趟,於是乾脆就不領了。而越是不去領這些原本應有的福利和減免,便是越發的得了範先的心意,畢竟聚沙成塔積少成多……

更不用說賦稅口算,在財物之間的換算,一進一出之利差……

巡檢來了之後,這些財路就斷了。

若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畢竟這財路原本就算是多出來的,朝堂之上也不可能天天有福利,年年有減免。收稅的權柄也不可能分潤給所有的大戶。

而另外的一條財路也斷了,才讓範先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

大漢原本有很多隱戶,寄戶。

這個問題不是在光武之後才有,而是出現得很早,至少在漢武帝時期就已經是大規模的存在了。

曆史上,文官若是說起武將來,鄙夷的鏈條當中必然有吃空餉喝兵血雲雲,似乎不這麼說就不能體現出文官的清貴之處,但是實際上文官可能確實是沒有多少機會吃空餉喝兵血,但是文官卻可以年年歲歲的吃隱戶喝民血,甚至比武將吃得還多,喝得還狠!

這些文官還喜歡戴手套,範先就曾經是一雙手套。不論那一個文官上來都插進去,攪一攪,爽了之後抽身就走,然後將範先丟下來……

漢武帝之時,和匈奴作戰,最後導致了『海內虛耗,戶口減半』,這一句話的前半句是真的,畢竟當時朝廷的文官還不像是後世的封建官僚,滿卷的荒唐言就沒一點真話,但是後半句是假的。

實際上漢武帝末年,比起武帝初年之時,人口減少程度大概隻有400萬,既和匈奴年年作戰,人口總數從三千六百萬下降到了三千二百萬。而所謂『戶口減半』又是從何說起呢?其實很簡單,總人口並沒有下降這麼多,但是總賦稅卻下降了一半!

人口實際上沒有減半,但是賦稅卻隻有原來的一半,那麼這些賦稅會到哪裡去了?

就像是後世封建王朝每逢災年,都是地方盛宴!

直至光頭強時期,也沒有什麼改變。前線吃緊,後麵緊吃,誰都知道亡國就在眼前,但畢竟還沒有到眼前!

這些事情要做成,離不開上下層級官僚和地方豪強鄉紳的密切配合,也少不了皇帝的默許和大臣的裝聾作啞。等到武帝後期覺得不對勁了之後,再想要改回來,便是隻能不了了之了,就像是光武帝也曾經想要『度田』,卻差點將自己老命也超度了一樣。

範先怒的,就是這一點。

大家都是一樣在桌麵上吃喝人血,憑什麼誰就比誰高貴?

憑什麼惡名就都是自己的,然後那些文官一個個裝出了人樣子,還反過來可以指責辱罵是地方大戶做的,和他們全然無關?要不是那些文官點頭首肯,那麼多的手續那麼多的流程走得完麼?那麼多的錢財就沒有拿麼?

現在好了,驃騎一來,早些年拿了錢的文官要麼跑了,要麼倒了,要麼不認賬了,隻剩下範先自己的產業都在河東,既跑不了,也不能倒!

這他娘的叫什麼事情?

範先自然是不會心甘情願……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