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勢力和中央抗衡的戲碼,也是不斷的在上演。
是這些人都不清楚那些寫在了筆墨間,刷在白牆上的大道理麼?
『活不下去了……』範先低聲說道,『憑什麼那些外來子大口吃肉,而我等就隻能眼巴巴的看著?我太爺的太爺就在北屈,結果我如今……你們都看到了,不是我不投他們,而是他們不要我!沒活路了!是他們沒給我活路!』
『憑什麼他們穿著綾羅綢緞,憑什麼他們家財萬貫,憑什麼他們可以呼來喝去,吃山珍海味,還要霸占那麼多的黃花閨女?!我們為什麼不行?!憑什麼?!』
圍坐在一起的遊俠們的氣息已經厚重了起來,渾然沒有察覺什麼時候範先已經將原本的『我』變成了『我們』。
當蛋糕就這麼大的時候,有的人吃到了,有的人就沒得吃。
『是!我們也想要忠心於驃騎!』範先咬著牙,『可是驃騎不要我們!不要說我們不懂忠義,而是驃騎先不要我們的忠義!』
『這麼多年了,人人都說我們浪蕩遊俠子無君無父,可是那些朝堂之上的大臣都無家國天下,還要我們忠義乾什麼?他們都不在乎大漢天下,我們在乎乾什麼?!這年頭,口口聲聲嘴上說大義者,難道真的就是大義?』範先的臉在火光之中閃耀,『什麼大義,都沒有沉甸甸金銀來得更重要!不要說我們圖小利而忘國家,而是他們做了國賊,卻不要我們的忠義!那麼我們的忠義又要給誰?現在簡單了!誰出的價格高就給誰!』
說完這些話,範先似乎是耗儘了氣力,狠狠的拍了一下坐席,然後撕扯著,將原本就有些殘破的蘆葦席子扯得更是支零破碎。
當然,範先不會和左右的浪蕩子遊俠說,當年斐潛來的時候,範先看不起斐潛,後來他看得起斐潛的時候,斐潛又不需要他的投資了,在他遲疑的時候,斐潛就壯大了,更加的不需要範先了……
一步錯,就自然是步步錯。
可是範先覺得,站在他的立場上,這就是斐潛的錯,也是斐潛的那些屬下的錯!
他都已經低頭認錯了,已經給了這些家夥最後一次機會了,這些家夥依舊不冷不熱,那就不能怪他另投明主!
『大富大貴就在當前!』範先沉聲喝道,『待事成之後,人人賞萬金!此外還有良田百畝!』
眾人眼眸之中的火熱,就像是要將破屋子都點燃了一般。
『想要富貴!就拿命來拚!』範先一腳將一旁的箱子踢倒,嘩啦啦的銅幣銀幣流淌在地上,『老規矩,先給三成!願意一搏的,上前來!』
……
……
斐潛站在營地高台之上,眺望著遠方。
差不多了,該來的都來了,不願意來的,也多半不會來。
同時,該做的,不該做的,也都同樣做得差不多了……
站在斐潛身後的張遼,神色有些複雜,又若有所思。
這是斐潛和張遼最好的密議場所,周邊除了許褚之外,並無他人。在高台眺望塔之下的人即便是想要偷聽,也往往是聽了一耳朵的風聲。
張遼有些困惑。
他之前以為他上一次和賈詡合作,已經是將隴右隴西河西好好的清理了一遍了,結果現在才發現,當時他的清理,頂多就像是割除了表麵上的腐肉,而下層的病根卻沒能拔除。
或者說,張遼他之前就像是一把火,燒掉了雜草,但是等過了這個冬天,來年氣候一變暖,新的雜草又會肆無忌憚的瘋長起來……
那麼這些『雜草』的根究竟在哪裡?
張遼有了一點思路,但是他不太敢相信自己思索的方向究竟是對還是錯,於是隻能向斐潛請教,隻不過在話出口的時候,依舊還有幾分的遲疑,『主公……這……這涼州之弊根……莫非,莫非就是在涼州三明之處?』
斐潛轉過頭來,笑著說道:『且試言之。』
張遼微微歎息了一聲,『臣原以為,這雍涼之所害,蓋羌人也,叛而複降,降而再叛,反複無常,引得雍涼動蕩,刀兵不休,民生凋敝,大漢困頓。然得今所見,方知羌人……羌人若是無首,便是宛如散沙,而桓靈之時……多以山東之吏欺壓而至羌人為亂……臣思之,其中多半有雍涼大戶從中勾連……而涼州三明……無疑便是其中翹楚……平亂為之,生亂亦為之……』
斐潛笑了起來,『文遠得之矣!可喜,可賀!』
張遼拱手苦笑道,『主公……臣倒是寧願不明此事……』
『天地自有陰陽,有光必然有影,』斐潛緩緩說道,『涼州既有光明,自然也有闇處。立於陽自明,隱於陰則闇。北宮,邊章,馬韓等輩,或為其寄,或為其用……』
這對於大漢當下的人來說,或許是比較難以理解的事情,但是對於各種白手套灰手套黑手套,就連綠手套都有的後世來說,都不算是什麼新鮮事了。
最先站在舞台上的,往往都是戲子。
當眾人的目光都被光鮮亮麗的戲子所吸引的時候,台下的人當然就可以在戲子的掩護之下,進行交易了。
這都是後世很常見的操作模式,每一次戲子大爆料,都可能意味著要遮掩某些事情……
身為戲子,自然就要有甘做尿壺的覺悟,再臭再臟,都得忍著。
韓遂曾經就是站在舞台上的戲子,而且一度風光無限。粉絲……呃,兵馬最多的時候,有十萬之眾,而且都是控馬之士,即便是刨去了其中的水分,也應該是有三四萬人。而這樣的兵馬,真的就是韓遂一個人,一點點的招攬,亦或是一點點的培育出來的麼?
顯然不是。
那麼韓遂的兵馬從何而來?
答案就很明顯了,就像是戲子要有資本家捧才能紅一樣,韓遂的兵馬當然也是眾人合資而成的。
至於西涼大戶為什麼屢屢合資試探紅線麼……
當一個人站在草原上,首先去看的便是地平線,而不會看腳底下的土地,而一個人站在高山的時候,第一眼永遠都去看藍天,也不會去看近在身邊的岩石。因為不管是誰,都想要獲得那些自己沒有的東西,失去的,或是得不到的那些東西,才是會夢寐以求的。
雍涼之地,所沒有的東西是什麼?
不是錢糧,也不是人畜。這些對於斐潛來說是比較重要東西,對於這些雍涼大戶反而是溢出的廉價品。
其產生的根本原因,就是斐潛之前提及的部落莊園製的問題……
以部落式低下的生產力在從事生產活動,以莊園的塢堡禁錮農奴的人身,近乎於野蠻的統治地方,並且幻想著永遠都能統治下去。雖然他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於是他們就會想要從政,獲取更高的權柄來保障自身的利益,這就是雍涼始終不會安穩,經常有山東官吏在這一塊地方引發了戰亂,然後一段時間之後又是雍涼人出來收拾殘局的原因。
山東的官吏未必不懂這些,但是山東官吏的階級屬性決定了當他們來到了雍涼之後,所做所為一定是對當地大戶,羌族首領抗衡和鎮壓的。這是他們的主要職責,而收刮和斂財就自然成為了他們的副職,幾乎沒有什麼山東官吏願意為雍涼人說話,替雍涼人考量,他們更多的是想要儘快的收集到足夠的錢財,然後逃離這個鬼地方。
偶爾個彆的山東官吏,悲天憐人的為了百姓聲張,自然就成為史書當中鳳毛麟角的存在,成為了站在舞台上的代表,接受光明的照耀,而其餘幾千幾萬個派往雍涼的山東官吏則是坐在台下陰暗之中拍著手鼓掌喝彩,與有榮焉。
要解決雍涼問題,光殺羌人隻是能緩解一時,如果不能改變這裡的環境,那麼所有的一切都依舊會一再的重複……
『主公,既是如此,』張遼聽了斐潛的話之後問道,『當何以應之?臣思索許久,不得其要。』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辨,辯者不善。』斐潛緩緩的說道,『此便可得其半也……』
河西當下的生產生活模式,需要改變了。
而最先需要改變的,就是理念。
『啊?』張遼沉思起來。
這才一半?
什麼的一半?
那麼另外一半呢?
思索之間,張遼忽然看到遠處酒泉城內有火而起,轉眼之間便是映照得一大片都是通紅!
隨之而來的便是喧嘩之聲,滾滾就像是波瀾湧動,拍擊而來。
『報!』斥候急急奔來,『酒泉生亂!』
斐潛笑道,『看……這不是來了應對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