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龐統顯然也不在意這一些,目光之中隱隱透著一種銳利,慢悠悠的說道:『山東這家底,厚實啊……』
『山東家底厚實?可是……』斐蓁又覺得疑惑了,『可是之前士元叔不是說過,山東經濟已經……哦,對了,曹氏是曹氏,山東是山東,各有不同……』
龐統點頭,『公子此言,切中要害。』
斐蓁也學著捏著下巴,但是他下巴上光溜溜的,什麼都沒有,於是似乎也捏不出什麼好主意來。
龐統說曹操在示威,這個似乎很難理解,都被打成這個模樣了,還怎麼示威?
示什麼威?
但是,確實如同龐統所言,是在示威。
戰爭是一場豪賭,賭桌兩端押注的是生命,以及資源。
曹操在明顯沒有取得進展的情況下,依舊大規模的在公然設宴,除了表麵上的誘敵之外,暗中的收攏安定軍心之外,底下還有第二層的意思,就是示威。
就像是曹操拍著賭桌,冷笑著表示老子錢多,人多,物多,輸得起!
而驃騎這裡呢?
就一個潼關,或者說就一個關中,輸了就萬劫不複。
山東的優勢是人多,所以山東的錢糧基數什麼的也多。
曹操政治集團的經濟是不好,但是並不是代表著山東所有士族子弟都是窮的連褲襠都穿不起。曆史上曹操幾次下達禁酒令,為了就是多儲備糧食,而山東士族子弟顯然不樂意,他們的糧食多到沒地方用,不用來釀酒難不成賤賣給曹操麼?
再加上又有寅吃卯糧的習慣……
而且真的僅僅是寅吃卯糧,那還算是好的了,有的王朝甚至能吃午糧,吃申糧,吃亥糧,可以吃到下一輪去……
就算是撐不住了,改個年號發個新鈔什麼的,當十錢不夠用了,便是發行當一百錢,不行還可以發行當兩百,當五百麼,又是可以再吃一吃……
直至信用體係全數崩潰。
但是現在山東一地的大漢信用體係崩潰了麼?
崩了但是沒全崩,而什麼時候會全崩,就連龐統也說不準,無法精確到某一天,所以曹操自然就依舊還可以撐一撐,鴆酒依舊喝個痛快。
斐蓁有些遲疑的說道:『要不……我們也在潼關之上設宴?』
龐統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雖有效顰之嫌,也是一種應對……不過,有沒有更好的方式?要知道,這曹軍勞軍之舉,還有第三層的意思……』
第三層?
斐蓁看了看嗬嗬笑著的龐統,又看了看微笑不語的荀攸,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龐統坐在一旁,眯著眼,露出了一些笑意。熟悉他的人就能知道,龐統多半就在琢磨什麼歪點子了,隻不過這一次的歪點子,還真沒什麼人能想得到……
……
……
『頭兒……』黑暗之中,一個年輕的聲音在朱靈身後響起,『這一次為什麼不帶大黃弩?那玩意真好用……射得又遠又有勁……』
跟在朱靈身後,幾個趴伏的身影也都支起了耳朵,畢竟上一次朱靈帶著他們,用大黃弩攪擾曹洪之事,依舊還讓他們一提起來就興奮不已。
朱靈沒回頭,也沒有責罵身後的兵卒多嘴多舌,而是用很低的聲音說道:『那玩意太大了,帶著不方便……而且我們可以用的東西多了,沒人說非要大黃弩才能夜襲……』
說完話,朱靈便是側身,將耳朵貼在了地麵上聽了聽。
講武堂的邸報當中,也有地聽之術的文章論述,而且還給取了一個名字,叫做『諦聽術』。據說那些西涼的老馬賊,甚至可以聽到二十裡之外馬蹄的聲音,還能報出明確的數值……當然數量超出一定限製的話也就聽不清了,但是大概數目不會錯。
朱靈沒那麼強的能力,但是聽聽周邊的動靜,還是可以的。
見朱靈在貼地靜聽,他身邊的兵卒也都閉上了嘴,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過了片刻之後,朱靈緩緩的抬起頭來,微微示意,『曹軍巡弋的來了……那個方向,人數不多……做好準備……』
朱靈等人方才是順著麟趾塬的切麵下了土塬之間的鴻溝,然後再通過折疊的帶釘竹梯爬上了牛頭塬。
動靜小,而且也比較隱蔽。
帶釘竹梯的枝杈鐵釘,有些像是長條的蜈蚣,所以也被稱之為蜈蚣梯。
這種蜈蚣梯可以利用梯子本身上的鐵釘,固定在比較鬆軟一些的土層石壁上,比如基本上都是黃土結構的牛頭塬和麟趾塬。
隻不過這玩意畢竟不是穩定結構,承受力也是一般,多人使用或是踩踏之後難免鬆動,就會出現整體崩塌的風險。
像是這種稀奇古怪的發明,在長安黃氏工房裡麵有一大堆。
比如還有撐梯,繩梯等等。
每年工匠評定的時候,都會有一些工匠因為這些發明而獲得獎勵,當然也有一些企圖蒙混過關的工匠被抓出來接受處罰。有意思的是,最開始企圖蒙混的家夥大多數為了錢財,但是現在也有一些是因為想要獲得更高的官職而鋌而走險了……
朱靈等人匍匐在地麵上,遠處的腳步聲漸漸的清晰起來。
曹軍巡查的兵卒打著火把,沿著鴻溝往前而行。
這是一次例行的巡查。
曹軍對於牛頭塬鴻溝的巡查,相對來說會比在大河那邊鬆懈一些。
因為在大多數曹軍兵卒認知裡麵,這鴻溝是爬不上來人的,八九十度的土壁,雖然也有些石頭,但是踩踏了都會鬆動,除非在上麵打洞架上木架木板,否則怎麼爬?所以反倒是對於潼關渡一帶的監視會更嚴密一些。
畢竟潼關渡隻要一首船順流而下,如果不講究回程的話,就能在任何合適的地點上岸……
『嗖嗖嗖!』
弓弦響起,箭矢破空的聲音聽起來分外的淒厲。
走在最前麵的三四名曹軍兵卒,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就被射倒在地。
火把掉落在地麵上,光影瞬間縮小了一圈。
沒有月亮隻有繁星的夜空,並不能提供足夠的照明,而猝不及防之下,曹軍兵卒也來不及做出更多舉動,甚至連襲擊者究竟在什麼地方都不清楚。
最開始的時候,曹軍兵卒以為是被對麵麟趾塬超遠程的強弩射中了,所以第一反應都是將盾牌懟到了麟趾塬那一邊上,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他們防禦的方向出錯了,因為箭矢是從他們屁股上的方向射過來的。
可這怎麼可能?!
驚恐的曹軍巡邏兵卒在地麵上趴伏著,蠕動著,試圖去摸前方被射死的曹軍身上的示警銅鑼,但是還沒等他摸到,因為匍匐姿勢不標準而翹起的臀部,就被不知道那個家夥射出的箭矢紮中了……
『ε=ε=ε=(#>Д≦)』
倒黴的曹軍兵卒慘叫著,本能的就是往前方一竄,卻不了一腳踩到了鴻溝邊上的浮土,便是帶著長長的尾音跌落下去,然後嗵的一聲,便沉寂了。
朱靈在黑暗之中現出了身形,『剛才那箭誰射的?』
『呃……是我……』一個略有些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就是方才詢問為什麼不帶大黃弩的年輕兵卒。
朱靈收起弓,重新將弓背在了背上,『射得好!哈哈,胡人有射雕手,我看你啊……這是射尻手啊!』
『噗噗……射雕射尻,想想也是差不多啊……』
『這名號不錯,聽了就讓人膽寒……』
『嗬嗬……』
周邊響起一陣附和的笑鬨聲。
朱靈抬頭看著曹軍營地的方向,擺了擺手,他故意說笑一番,也是為了讓手下的兵卒放鬆些,『好了,做正事了……曹軍多半也被驚動了……趕快動手布置罷……我們給曹丞相送個新年禮……這玩意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你們都要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