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入川之後,不像是那些隻懂得之乎者也的書生,他跟著斐潛在川蜀之中推行各項政策,其中就有經濟方麵的舉措,而在錦官城全麵受到了徐庶的控製之後,蜀錦不論是產量還是質量都得到很大的提升,於是如同波氏一般的私產蜀錦,就承受到了壓製。
雖然也能賣,但是這價格麼……
波山這幾天都抱怨了好幾次。
關鍵是成都錦官城的蜀錦還有了防偽標識,五彩絲絛混雜在錦緞編製之中,波氏早就想要仿製,結果不僅是沒有能夠仿製成功,反而被成都官府抓了好幾次,連沒收加罰款,損失好幾百萬錢……
波氏和川蜀徐庶有仇,可不是一句話的事,而是關係到了百萬千萬的生意問題。
這一次波氏企圖聯合江東,前因後果清楚,內外困患明確,就連波山也是在說,如果江東不能獲勝,波氏就要倒了。
巴人和川蜀軍之間的矛盾,也是真的。
因為朱桓在和白虎巴人進攻巴山的時候,巴蛇找了川蜀軍,但是川蜀軍顯然沒有給巴蛇首領多少麵子,甚至有些將巴蛇的顏麵按倒在地麵上摩擦。
這對於習慣了呼來喝去,人五人六的家夥來說,確實是一個很大很嚴重的事情。
更何況巴人和漢人之間的矛盾,甚至都可以追溯到大漢開國……
新仇舊恨加起來,巴人和漢人一言不合就鬨騰,朱然一點都不會覺得稀奇。就像是江東和山越之間,每鬨騰一次,都會讓雙方都不舒坦。
川蜀中轉糧寨,同樣也是真的。
從川中到魚複,一條是水路,一條則是陸運。
而水路就必須經過江州,所以當江州有亂之後,水路運輸就會出現問題,川蜀想要向魚複輸送糧草,就在一段時間之內,隻能走陸路。所以朱然在得知了消息之後,一方麵讓人急速往朱治之處送信,另外一方麵則是跟著波山的指引,破襲了川蜀軍的一處中轉糧食的小寨。
朱然沒有告訴波山,其實那個小寨,江東軍的斥候早先就發現了一些蹤跡。他想要借此再次檢驗一下波山的真假。結果發現小寨內真的都是糧草,沒有作假。
一切似乎都是真的,可為什麼讓朱然覺得底下就是掩藏著一些什麼假的?
寨子燒了,糧草斷了,援軍擊敗了。
巴人……
朱然苦苦的思索著,回想著。
他一開始的時候,就給後方送去了消息……
送消息回去有錯麼?
沒有錯。
不管如何,在前線遇到的事情,及時上報給朱治,是必然的一個選擇。
那麼上報之後,再試探的跟著波山等巴人進攻川蜀囤積中轉的糧寨,有錯麼?
同樣也沒有錯。
破壞了糧寨之後,攔截埋伏川蜀援軍,有錯麼?
同樣也是沒有錯。
若是再讓朱然選擇一次,朱然依舊會按照之前的選擇來做。
所以朱然做錯了什麼?
什麼都沒錯。
可是現在內心當中湧動出來的不安和惶恐,又是從何而來?
或許是因為太順利了?
可這……
如果以這個為理由,撤軍離開,那麼他這一生就休想要再抬起頭來。
即便是他將眼前的波山和巴人都殺了滅口,也是沒有用。
因為他一開始的時候,就給朱治上報了消息……
朱治必然已經收到了消息,也必然會立刻組織兵馬船隻,朝著魚複進軍。
如今的魚複,水路陸路兩條糧道都出問題,難道不是絕佳進軍的機會?
難不成還等川蜀平定江州,然後魚複重新打通了糧道之後再進軍?
那麼朱治一旦進軍,朱然就隻能在這裡,完成他原本計劃內要去做的事情——
側襲魚複。
他叔父在正麵進攻,打生打死,難道朱然他可以袖手旁觀,無動於衷?
或是現在緊急派人去告訴朱治,朱然他覺得事情太順利,有些不對勁,讓朱治立刻調轉大軍回去?
嗬嗬。
護衛低聲問道,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朱然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聲說了一句。
開弓沒有回頭箭。
……
……
江水滔滔。
黎明的曙光還未能完全扯破昏暗的夜幕,江水之上已經是戰鼓隆隆,旌旗招展。
江東軍的龐大艦隊,舟船頭尾相互連接,宛如巨龍一般在波濤洶湧的江麵上行進。
樓船體格龐大,形態威嚴。
鬥艦氣勢洶洶,張牙舞爪。
艨艟走舸靈活來去,穿梭自如。
朱治站在旗艦之上,扶欄迎風而立。作為大軍都督,一言之下,便是萬人景從。這是他的榮耀,但是也同樣是他的責任。
同樣,是一種巨大的壓力。
朱治的目光投向了周邊的江東舟船。
舟船之上,江東兵卒各個神情肅穆。這些江東兵卒有的是經曆過多次戰事的老兵,也有這一次才剛上陣的新兵,但是他們都清楚,這一次的戰鬥,或許是決定了江東走向,以及他們個人未來的一場戰鬥。
他們要麵對的,不僅是敵軍的刀槍,還有險峻的地形,危險的人心。
接到了朱然的消息之後,朱治也是思索了很長時間。
後世許多人因為三國演義的描述,覺得天時地利人和,三大首領各得其一,然後才是三足鼎立,但是實際上是被羅老先生帶到溝裡去了……
長江,確實是東吳的屏障,但不是絕對的優勢。
若是真正的論起地利,毫無疑問川蜀可稱第一。
江東麼,也就那麼一回事。
畢竟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這可是曆朝曆代的公認。
眾所周知,華夏的地形整體上是呈現出西北高、東南低的格局,這使得西北方向在地理上具有對西南方向的天然壓製優勢。
曆史上蜀國位於西南地區,東吳則位於東南地區。而魏國占據了北方之後,對於南麵有強大的壓製力,即便是諸葛亮幾度北伐,也難以挽回如此巨大的地理劣勢,所以江東之地,何來地利?
這一地理位置上的差異,使得東吳在軍事防禦上的劣勢顯得尤為突出。
麵對強大的魏國,蜀國有秦巴山脈兩道防線作為天然屏障。即使失去了第一道防線秦嶺漢中,蜀國還有以劍門關為中心的大巴山防線作為最後的防衛。
相比之下,東吳則缺乏這樣的堅強屏障。
東吳隻有一條江水,一旦被突破,連戰略緩衝都缺乏。
江南開發,那可是在晉朝之後的事情,在當下江東一帶,還是大漢人眼中的鄉巴佬聚集地。
所以曆史上儘管東吳坐擁長江天險,然而沒什麼卵用,甚至隻敢在關羽北伐、後方空虛之時,東吳才敢偷襲。在勉強攻下荊州地區之後,雖然使得東吳西部的防線直抵長江三峽峽口,防線得以完整,但已呈疲態。而反觀魏國已是突破淮河防線,襄陽、合肥兩把刀懸掛在長江之上,與東吳在江漢與江淮一帶對峙。東吳的江北防禦縱深被壓縮得極為狹窄,而魏國可以直接威脅東吳的長江中下遊核心地區。如此情勢,東吳隻能勉力招架,而無還手之力。
除此之外,江東還有一個巨大的問題一直都沒能解決,那就是大義名分。
不管是曆史上,還是當下。
老曹的政治地位就不用說了,斐潛也是實打實的驃騎大將軍,平陽侯,領西京尚書事,北麵雙雄不管是軍事還是民事上,都比江東孫權一個雜毛將軍號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朱治是江東老人,他深知江東的弊病。
這一次,是江東壓上了國運的賭注。
贏了,才有機會問鼎中原,輸了,可就隻有屈居人下的份了。
所以在周瑜拖著病軀交心長談之後,即便是還有一些衝突和利益分配不均,但朱治也半推半就的從了,就是這個道理。
周瑜的病,似乎是拖不起了。
那麼江東呢?
江東同樣也是拖不起。
甚至朱治自己,同樣也是拖不起。
因此當朱治得到了朱然傳遞回來的消息之後,再加上他自己獲取消息的渠道,兩下一印證,發現川蜀內部確實出現了一些問題之後,便是毅然起軍出陣。
雖然還有疑點,也意識到有風險,可朱治也隻能是這麼做。
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即便是他清楚所要麵對的將是非常危險的局麵……
開弓沒有回頭箭。
就像是江東同樣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一樣……
當然,朱治難免在心底設想著,即便是輸了,他也可以有江陵兜底。
可是世事,真的就會如他所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