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皺著眉頭。
這也並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曹軍這裡有受傷的兵卒,那麼司馬懿那邊同樣也有。
曹洪當然不可能清楚司馬懿手下傷兵的數量,但是如果說司馬懿之下的傷兵達到了一定的限度,撤軍回到蒲阪縣城休整,似乎也是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真實的情況又是什麼?
但不管是什麼,僅僅是聽聞斥候敘述描繪,是不足以清晰的認清局勢,所以……
曹洪看了一眼張熹。
張熹眼珠轉動了一下,將軍……會不會有詐啊?
有詐?曹洪沉聲問道,說來聽聽。
這……
張熹當然也不清楚什麼地方有詐,但是他覺得司馬懿還沒有到無故撤軍的程度,而且現在曹軍士氣不高,又沒有足夠的補充和禦寒物資,就這麼一口氣衝上去,繼續前往攻打蒲阪縣城,恐怕不是什麼好主意。
可是他又不能明說,隻能是絞儘腦汁的乾笑道:這……屬下聽聞這司馬小賊,奸詐成性,這……撤軍多半就是偷設了什麼埋伏……
至於什麼埋伏,什麼手段,張熹不清楚,但是不妨礙他猜測麼。
料敵從寬,小心為上,所以管他司馬懿是什麼原因撤退,反正我們現在也算是打贏了,然後不應該是向後方報喜,然後調取物資,等候新的兵源補充什麼的麼?
曹洪皺著眉,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對於司馬懿的撤軍,他有不同的理解。
驃騎人馬,火器犀利,如今風雪之下,火器折損甚重……曹洪沉聲說道,司馬小賊如今用儘火器,蒲阪之處,輜重難以補充,便是膽怯而退……若是我等聽之任之,待小賊歸於蒲阪,豈非縱敵乎?
這麼一說,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這幾天的戰鬥,司馬懿確實大部分都是用火器在支撐著戰場的優勢,而且風雪天氣之下,火器的折損一定是非常嚴重的,這一點不光曹洪清楚,張熹同樣也是明白的。所以司馬懿在戰鬥之中用光了火器,現在不敢繼續作戰了,逃離了張陽池,似乎也能說得通。
將軍所言……張熹也找不到什麼反駁的由頭,甚是……屬下愚鈍……
無妨,無妨……曹洪拍了拍張熹肩膀,事急也,汝可先領兵一部為前驅!某領中軍於後,休要讓那小賊輕易逃脫!
張熹低頭領命,謹遵……將軍之令……
雖然說張熹心中隱隱約約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是他不是主將,他隻是曹洪的部將,必須要聽從曹洪的號令。即便是這個號令有一定的風險,張熹也必須要去做,否則按照軍法,曹洪就可以直接讓人砍下他的人頭。
但願……
一切就像是曹洪所料的那樣。
……
……
事情發生之後,誰都是神仙。
站在曆史的肩膀上,誰都是上帝。
可真的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了解了曆史的脈絡,就可以真的完全掌握一切?
若是讓這些神仙和上帝預測一下自己的未來……
這尼瑪誰能知道?
之前在河洛的時候,楊修也想不到他竟然還能來平陽見斐潛,而且還見到了袁尚。
楊修看著袁尚似乎非常平靜的坐在平陽驃騎將軍府裡麵,作為陪客出現,楊修回到了驛館之後都一直處於混沌狀態,覺得自己的腦仁忽然不夠用了。
驃騎將軍的晚宴,菜肴自然都是很精美的,可是楊修回到了驛館之後,忽然發現他竟然想不起來他究竟是吃了什麼菜肴,他幾乎所有的心思都被打亂了,就像是一片混沌。
楊修自詡聰慧,善於揣測人心。
這可是他一直以來自以為傲的能力啊……
現如今卻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完全摸不著任何的邊緣。
他來到了平陽,一切似乎都沒有問題,但是一切似乎都是問題,他所不能理解,無法明白的問題。
楊修詢問了跟著他一起來的楊氏護衛,得知他的護衛和其餘幾名曹軍,都僅僅是禁足於驛館之內,不能隨意走動而已,什麼刁難或是辱罵都沒有,甚至連嘲諷的話語都沒聽到。
就像是……
楊修坐在燈火明暗之處,閉上眼,開始一點點的回想自從他到了平陽之後所有的一切。
剛剛抵達平陽的時候,楊修就忽然有了明悟,覺得斐潛一定在平陽。
因為平陽是有三環的!
平陽和長安,幾乎是兩個極端。
長安除了原本的本城和陵邑之外,斐潛沒有修建任何的新的城牆,頂多隻是修繕了一下原本城牆損壞的地方而已,但是在平陽……
那些紅色的磚石,似乎在曆經風雨洗禮之後,越發的顯得堅固,還透露出一種滄桑而沉穩的氣息。城牆之上的塔樓和角樓,仿佛是守護平陽的忠誠巨人,時刻警惕著巡視著四周。
楊修不由得想起了雒陽城,想起了他一直都想要修繕,結果一直都沒完全修好的雒陽城,心中泛起了層層的酸楚,令其喉頭都有些發緊。
不僅是如此,平陽的守軍同樣也讓楊修印象深刻。
那些在城頭以及要道上值守的平陽守軍,長槍和戰刀基本上都是標配,而且通常還配備了一麵精致獸麵圓盾。身材基本上都很魁梧,站在那邊像是一個小鐵塔一樣,定然是精銳當中的精銳,屬於驃騎直屬的護衛。
城池堅固,兵卒精悍,那麼斐潛在此,似乎也就成為了一種必然……
一切似乎都很合理。
可楊修就覺得似乎是哪裡不對。
猛然間,楊修就像是意識到一些什麼,但是又不太確定,便是閉上眼,專心回想起來……
一張張的臉龐在楊修腦海裡麵閃過。
袁尚。
荀諶。
除了這兩個在宴會上讓楊修留下了比較深的印象的人之外,其他參加宴會的人還有……
泫氏陳氏。
那是上黨的,家世邊將。
上黨的還有申屠氏,申屠儀,其祖為丞相……
對了,還有銅鞮李憙,他坐在左側回廊之中,見到了楊修的時候還微微拱了拱手,隻不過楊修沒能一時間想起他來……
而在回廊右邊的,則似乎是太原郡為主,有太原令狐氏,王氏,溫氏,介休郭氏,中都孫氏……
對了,那個孫資見到自己的時候,似乎還很蔑視的甩了袖子。
此外,河東之地也有裴氏,柳氏,常氏等等。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楊修喃喃的念叨著。
怪不得斐潛都不需要和楊修多說什麼,在宴會當中的情形,就已經是說明了一切。
怪不得袁尚給自己倒酒的時候的眼神頗有些怪異,就像是看見了同伴……
自己早就該想到的!
楊修忽然有些憤怒起來,他臉色漲紅,雙拳緊握,很想要大吼一聲,指天劃地的表示自己就算是當場被刀槍殺死,被戰馬踹死,被人砍下腦袋來,甚至自己上吊自殺,都不會像是袁尚一樣,去住進飛熊軒!
可是片刻之後,楊修就想到,袁尚當年或許也是這麼想的。
想死很容易,可真去死……
楊修泄氣的重新坐下,雙肩下垂。
如果楊修是一個人,或許還真的有這種勇氣,麵對死亡的勇氣。
可是他並不是,他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有一大攤子的人。如果他不願意背負這個責任,他之前受到屈辱的時候早就應該一頭撞死在石階之上了,既不會被曹軍俘虜,也不會到平陽此處。
所以,楊修就是下一個的袁尚。
袁尚看著楊修,就像是看著袁尚他自己,似乎一點都沒有錯。
可斐潛讓這些人來,真的隻是為了展示這些?
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
楊修皺著眉,苦苦的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