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耽如今坐在廳堂之中,撫摸著上庸太守的印綬,心中煩悶。為了這個印綬,他求了大半輩子,可算是當下獲得了,不知道為什麼申耽心中卻沒有多少得償所願的喜悅。
患得患失。
在斐潛之下,申耽等覺得憋屈,覺得斐潛雖然沒有明著要撤他們,但是實際上在蠶食他們在鄉野之中的權柄。現在好了,投了曹操之後,卻沒有覺得多麼快意,雖然表麵上曹仁代表了曹操表示申氏在上庸的地位一切照舊,但是隨之而來的是不斷的征調,大量的糧草嘩啦啦的流走……
這不僅是小地主階級的通病,也是小資產階級的問題,甚至是絕大部分的中產階級的軟肋。
申耽這人就是這樣,危險近身了就會想著躲,覺得自己祖宗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土地,自己也已經奮鬥了那麼些年,總該好好歇歇了,不能就這麼輕易的失去,但是一直守著土地,又覺得自己滿腹才華沒人重視,鬱鬱不得誌,加上當年張則被殺,申氏多少也受到了牽連,一直沒能進入漢中核心之中,自然多有不滿。
人麼,總是責怪他人更加容易些。
可是真等申氏一腳踩進了戰場之後,卻又拈輕怕重,挑三揀四,重又生出了怯意來。
若是曹軍勢如破竹,申耽說不得就捏著鼻子認了,順帶還會擴張自己的地盤,可是現在曹真受阻於木蘭寨,申耽心中就開始嘀咕了,錢糧花了不少,連自己弟弟都受傷了,這曹軍竟然還沒能打下漢中來……
思來想去,申耽叫來了章節。
章節原是張則族人,後來張則倒台身亡,張氏族人便是作鳥獸散。張節便是改名為章節,投入申氏之下避禍。申耽覺得張節此人相貌堂堂,言辭犀利,多少有些學問,再加上申氏當時也很惶恐,總想著多一條路,於是就留下了張節。
『如今曹軍受阻於木蘭寨,張兄弟可有什麼辦法?』申耽也沒有過多遮掩,徑直問道。
張節家族敗落,到了申氏此處避難。不覺得是自己家族之前站錯了隊伍,癡心妄想想要爭權奪利失敗後應受的責罰,而是覺得自己被抄家被剝奪了財富,是完全無辜的受害者,心中自然是對於斐潛,以及斐潛之下的政治集團充滿了憤恨,平日裡麵沒少指桑罵槐,含沙射影。如今聽聞申耽詢問此事,也是自然儘心儘力的為曹軍思索謀劃起來。
『恩主,此番曹丞相令曹子孝將軍進軍漢中,確實是千載良機,不容有失,』張節緩緩的說道,『李賊扼守木蘭塞,看則像是固守要點,實際上是漏洞百出!』
『哦?』申耽來了精神,連忙追問道,『此言何解?』
『木蘭寨可擋大軍,卻擋不住小隊!』張節臉上露出了些冷笑來,『昔日售賣軍貨,若是都走木蘭寨,豈不是半點都到不了山東去?』
申耽聞言,頓時一拍手掌,『哎呀,正是如此!』
不過片刻之後,申耽又有些遲疑的說道:『奈何這曹……曹子丹和要梁氐人交惡……這些山道,多半都在要梁氐人之下……』
張節笑道:『恩主多慮了。氐人多愚,不辨是非,隻問金銀……直便多許些好處,然後表示曹子丹將軍殺要梁氐人王不過是因為其跋扈無禮,辱罵曹丞相雲雲,並非針對氐人之故,然後要另選要梁氐人之王,怕不無人急驅而來?』
申耽聞言大喜,『先生果然是智謀之士,此計大好!』
隻要曹軍打通了木蘭塞,那麼就去禍禍漢中去了,申氏也就可以跟在後麵撿些便宜,不用像是當下這樣沒完沒了的輸送糧草……
至於是不是真的『此策大妙』,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
……
……
曹軍殺了不少氐人。
屍骨未寒。
如今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找氐人幫忙?
張節拍著胸脯,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
因為他知道,是非對錯的觀念,氐人其實是不具備的。
當然這可以說是氐人沒多少文化知識,不具備分辨是非對錯的基礎,但事實上,即便是後世經過了九義教育的人,也未必能有一些是非觀念。
自家的錢財被偷了,自然是跳著腳罵,但是如果自己偷些旁人的東西來用,那就叫做『拿』,叫做『借』,畢竟讀書人的事情,能叫盜麼?
氐人沒有多少傳統文化,他們的世界是割裂的,是受限於山林之中的,所以對於要梁氐人來說,隻要能給寨子裡麵帶來錢財,就是好人。
李典在到了南鄭之後,對於氐人又拉又打,拉的當然是那些比較親近,願意和漢人合作的氐人,至於像是要梁這樣的仇視漢人的,也就自然是要被打壓的。
對於要梁氐人來說,對於自己山寨有好處的,就是好人。
因此李典就是壞人。
曹軍要打李典,所以就是好人,可曹軍又殺了要梁氐人王,要按照道理來說,就等同於要梁氐人的仇人了罷?
可偏偏若是這個要梁氐人王一死,對於某一些氐人會有好處呢?
曹真對於這些氐人不熟悉,所以眉毛胡子一把抓,難以分辨,但是張節熟悉這些氐人。
因此他到了曹真軍前,正好左右一合拍,頓時就被曹真委以重任。
張節也是立刻帶著財貨,找到了左近的氐人部落頭領大眼。
張節知道這山裡有路,但是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走,不過他知道氐人知道。
帶路黨麼。
反正都是要恰飯的,不寒磣!
真不寒磣?
『頭領,這怎麼能說是和曹軍有仇呢?』張節義正辭嚴,『這是在幫頭領啊!頭領啊,你想想,之前那個跋扈的要梁王要是還活著,對於你有什麼好處?』
『哦?』氐人頭領有些迷糊。
這和好處有什麼關係?
曹軍殺人了,怎麼是好處?
『頭領啊,你看,這如果要梁王不那麼狂妄自大,囂張跋扈,』張節似乎有理有據的說道,『會被曹軍殺了麼?不會吧,所以錯還是在要梁王,不是在曹軍啊!』
『嗯?』氐人頭領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可是他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錯了。
就像是在網購上買到了瑕疵物品,是誰的錯?是賣方還是買方?可為什麼當買方找到賣方的時候,就會有人說『誰叫你不看清楚』,『誰讓你貪便宜』,『那東西才幾個錢值得這麼認真麼』,『人家開廠的也不容易』,『客服小姐姐也沒吃你家大米』……
關鍵是這些家夥連客服是不是真的小姐姐都不清楚……
對啊,這些都是理由,都是可以好好說道的理由,就像是張節說要梁氐人王跋扈,蠻橫,但這和曹軍殺人有什麼關聯?
這天下跋扈的人多了,曹軍都能殺?還是說曹軍隻殺跋扈之人,其他人都不殺?
可問題是氐人頭領他沒讀過書,大字不認識幾個,所以他真心不懂什麼是邏輯關係,聽了張節的話,覺得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又覺得哪裡不對,可就是想不出來其中關鍵是在哪裡。
『看現在不是很好麼?要梁王的位置騰出來了!』張節繼續鼓噪著,『要是曹軍沒殺了要梁王,頭領你會有機會麼?』
『啊?』氐人頭領腦袋還是一片漿糊,『什麼機會?』
『當然是當新的氐人王的機會啊!』張節雙手一拍,振奮非常,『你看曹軍現在就想要找一條路,繞過木蘭寨,而在這周邊,誰最能熟悉山林?就隻有你啊!這不是機會是什麼?你隻要抓住這個機會,給曹軍帶個路,到時候曹軍不得論功行賞,你不就是新的要梁王了麼?這不是最好的機會是什麼?千載難逢啊!』
『哈?』氐人頭領瞪大眼,『隻是,隻是帶個路?真的就可以當氐人王?』
張節微微而笑,『對,隻是帶個路。』
帶路。
也許是活路,也許是死路。